分局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里,方木和邰伟相对而坐。等待上菜的时候,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抽烟,似乎无话可说。还是方木打破了沉默,"结婚了?"邰伟把一口茶水呛在了嗓子里,他一边用餐巾纸胡乱地抹着下巴,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方木笑着指指邰伟左手的无名指,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环状戒痕。邰伟的脸有些红,用力在戒痕上蹭了几下,似乎想把它蹭掉。"呵呵,你媳妇一定挺厉害,不过很依赖你。"邰伟来了兴趣,"何以见得?""我估计你上班的时候就把戒指摘掉,下班回家的时候再戴上,可见你还是挺怕你媳妇。以你的性格,能让你这么老实的,当然是个厉害媳妇。"方木笑笑,"不过这说明你媳妇很在乎你们的婚姻,她很依赖你。恭喜你了。"邰伟的眼中弥漫起少见的温情,"嘿嘿,就是跟小孩似的,连睡觉都得拉着手。"似乎因为和方木分享了隐私,邰伟的话也多了起来。这个叼着香烟,大口喝酒的人看起来又是那个郑重其事地把一颗子弹送给方木的警察。这让方木感到熟悉而亲切。推杯换盏间,方木知道邰伟结了婚,升了职;赵永贵调到分局作了局长;当年参办孙普一案的警察有的升职,有的调任,也有的牺牲。方木告诉邰伟自己毕业前参加了公务员考试,现在在省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工作,顶头上司正是乔教授的学生边平。熟人碰面,话题多围绕着共同的回忆,而回忆往事,并不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方木和邰伟之间,似乎除了孙普的案子,也没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我有的时候会开车去J大,去南苑五舍,去篮球场,去体育馆,也去那个地下室。"邰伟有些喝多了,微眯着眼睛看着窗外,一侧面孔在唇边升起的烟雾中若隐若现,"什么也不干,就是坐着。有时会觉得那年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梦。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想象会有那么凶残的人。"他轻声笑笑,"你救了我的命,说起来,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方木低着头,良久,轻轻地说:"不用。"邰伟也似乎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过头,"你怎么样?干得不错吧。""还行,就是有时候闲得无聊。其实当初想去市局的,后来是边平处长硬把我要过去的。"邰伟嘿嘿地笑起来,"你还嫌清闲?你要是去了市局你就知道了,累得你喘不过气来。"他转头看着窗外,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你到底还是做了警察。是为了乔教授么?"方木低头喝了一口酒,没有回答。邰伟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是那个想法,你不适合做警察。"方木不置可否地笑笑,又为自己点燃一根烟。"考没考虑过换个职业?""没有!"这次方木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邰伟清楚地记得当初他问方木是否打算做个警察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回答自己的。同样的答案,结果却截然相反。说不清犯错的是自己,还是眼前这个依然面色苍白,目光锐利的人。邰伟试着缓和自己的语气,"将来有机会,还是换个工作吧。"方木好一阵没有说话,忽然抬起头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不适合做警察?"邰伟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从地下室那件事开始。""哦?"方木一扬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邰伟,"会告发我么?"邰伟收敛了笑容,"我不会。永远不会。我也同样永远不会认为你会是一个好警察。""什么是好警察?"方木反问道。邰伟被问住了,愣了好久才说:"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不是。你是一个无法对案件置身事外的人,你对它总是倾注了太多的个人情感。如果某一个案件无法用法律来解决,或者你不想用法律的方式解决的时候,你就会用你自己的方式。"他顿了一下,"我知道,就在昨天,你差点用自己为罗家海挡住一颗子弹。"方木始终低着头,良久,他掸掸烟灰,"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邰伟摇摇头,"你会害死你自己。"方木忽然嘿嘿地笑起来,"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不等邰伟开口,他就举起杯子,"不说了,喝酒!"旧友聚会在心照不宣的回避中以一场大醉结束。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回到分局的时候,J市那边的信息也反馈回来。在罗家海指示的地点发现了沈湘和桑楠楠的尸体,初步确定两人的死因都是失血性休克。不同的是沈湘的致命创口在腕动脉,而桑楠楠则是身中20余刀。具体情况需要法医作进一步检验方可确定。分局和J市的刑警在案件的管辖权上发生了小小的争执,双方都认为本地才是主要罪行发生的地点。协商的结果是:邰伟一行人先行返回J市,待主要证据搜集完毕后再确定由谁来管辖罗家海一案。告别的时候,方木冲已经醉眼朦胧的邰伟指指左手的无名指,这家伙迷迷糊糊地一挥手,也不知是否明白了方木的意思。目送吉普车消失在街角,方木看着那团扬起的灰尘发了一阵呆。回过身,分局门上的警徽在正午的日光下耀眼无比。方木把手遮在额前,静静地看着警徽,感觉它在一点点变大,最后竟有了铺天盖地的架势。我真的不适合做警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