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不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本来以为把公主给盼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的,没想到---事实上是不一样了,不过没有朝她所预期的方向发展罢了。婉皇后依然静静躺在**,屋里好歹还生了个火盆,涟漪和雪含乍一从寒冷的屋外进来,都有些出汗了。婉皇后散着乌黑的发,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身上盖了厚厚的棉被,一双瘦到皮包骨的手却吉在外面,指甲很长,不过很干净,看来凝儿对她的照顾很细心。“姐姐,母后还是在睡,讨厌死了!”雪寒气鼓了腮,一次次的失望之后,她已经开始失去耐性,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娘亲也想醒过来的。”自从进了屋,涟漪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婉皇后的脸,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如果她是婉皇后,她也宁可一直这样沉睡,永远都不要醒来。屋子里一下静下来,雪含盯着婉皇后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身上发冷,不胜其寒。不过也因为这样的静,让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姐姐,为什么你现在都叫母后做‘娘亲’,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只是我的娘亲,不是母后。”“呃---”雪含没有听懂,“为什么呢?以前姐姐不是一直都叫母后的吗?”涟漪沉默。“那,姐姐,上次你不是说母后病了吗,她到底是什么病呢,会一直在睡觉?”涟漪还是没有说话,雪含的问题让她没有办法回答,就只有沉默。“母后的病要怎么才能好起来呢?父皇为什么不叫御医来给母后瞧病呢?”涟漪越是不说话,雪含的问题就越多,大概她觉得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这种气氛会让她受不了的。瞧病?哈哈!有,当然有,韦天兆怎么会不想婉皇后醒过来呢,不然他要怎么报复?涟漪才要冷笑着说什么,脑中灵光一闪,从雪含的话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也许,这是唯一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离开雪含的理由了。“你怎么知道,朕没有让人来给她看病?”韦天兆永远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到来,见到涟漪的面,因为他有件事他一猜就猜到。“皇上是特地来找我的吧?”涟漪头都不回,却下意识地把雪含搂抱在胸前。“父皇。”雪含躲在涟漪怀里,小小声地叫道,她对韦天兆的怕已经种在骨子里,恐怕这一辈子都消除不了了。韦天兆看都不看她一眼,“怎么,你知道我会来?”“是皇上知道我会来吧?”涟漪终于回过头去看他,一脸的讥讽,“太子今早入宫必定是为了我的事,皇上自然想得到,我一朝得了自由,必定放心不下娘亲,所以---”原来论起心思细密,她同样不输给韦天兆,实在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都已经对彼此的心思有了足够的了解。“是吗?”韦天兆果然有些发愣,大概没想到涟漪会这么回答,不过他很快就又笑开了,高高在上地笑,“天奴,朕始终小看了你,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你还是会这么清醒,知道自己是谁,朕还真是不得不佩服你!”“不敢!”涟漪清清冷冷地一笑,“皇上谬赞了,从前的十五年,我就是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才会活得那么浑浑噩噩,皇上何必这么说。”韦天兆接不下话去了,其实刚才说出那些话来他就有些后悔: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这不是硬要提起从前的事来,让他重温那刻在骨子里的羞辱吗?“你知道沧涯要对朕说什么?”韦天兆换了个话题,话虽然这么问,但他赌自己肯定猜到了涟漪的心思,她是不会安然留在东宫的。“皇上尽可以放心,我会离开东宫,不会令太子和东宫蒙羞的。”涟漪怎么可能想不出太子的心思,只是就像她说的,太子越是想要维护她,她受到的羞辱就会越重。“果然不出朕所料!”韦天兆哈哈大笑,“天奴,朕越来越觉得好玩了,你觉不觉得,这很像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是猫,涟漪是老鼠。涟漪身子震了震,脸色也出奇地白,没有回答。“姐姐,你还是要走吗?你不跟我和太子哥哥在一起?”雪含缩在涟漪怀里,把这话听了个分明,原来姐姐到底还是没有改变主意,非走不可了!“雪含,不要说话,等下我会好好对你说的。”涟漪已经想好了对雪含的说辞,她只希望韦天兆不要伤害雪含,尤其不要当着她的面。所以尽管韦天兆这么逼迫她,她还是不敢太顶撞他,就怕他会拿雪含问罪,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凝儿,她有没有醒过来?”韦天兆头也不回地问门口的凝儿。“回皇上话,皇后娘娘一直在睡,曹大人说还要再等些时候---”“睡睡睡,睡死算了!”韦天兆恨恨地啐了一口,厌恶地移开了视线,“好个薛昭婉,死不死活不活地,存心跟朕过不去!”雪含莫名其妙又惊恐地看着韦天兆,她根本就听不懂韦天兆在说什么。到底是谁在跟谁过不去?涟漪无声冷笑,微低下了头,一缕长发从她额角落下来,恰好遮住了她的脸,韦天兆没有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天奴,你知道吗,朕其实很期待你留在东宫,你说,为什么?”韦天兆的注意力又转了回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里是玩味的笑,看得人想吐。“我不是皇上,怎么知道皇上心里的想法?”涟漪脸色越来越白,她突然很后悔,刚才不应该说那些话,也不应该和韦天兆顶着说,现在被他缠得脱不开身了。“你知道,你当然知道,天奴,你一向那么聪明,你会不知道吗?”涟漪才要说什么,一直插不上话的雪含却突然一把抓住了涟漪的手,她用的力气那么大,甚至把涟漪的手指抓出几条血痕来,“母后、母后醒---唔---”一句话没说完,涟漪猛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涟漪已经听出来雪含要说什么,她不能再让雪含因为这样的无稽之谈而挨打了。“什么?”韦天兆皱眉,雪含说得又快又急,他的注意力又都在涟漪身上,根本没有听清楚。“皇上是要我现在就回浣衣局吗,还是---”不能说,千万不能让韦天兆知道雪含刚才的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涟漪很聪明地转移了话题,速度极快地向雪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说话。雪含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一下子明白过来,禁不住地吓得脸色发青,就算涟漪不捂着她的嘴,她也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了。“由你,”韦天兆居然会这么“大度”,真让涟漪“受宠若惊”,“朕说过,朕很希望你留在东宫,天奴,你不是很会忍吗,朕倒是要看看,你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他狂笑着出门,涟漪往门口看过去的时候,赫然发现新晴就等候在门外,原来她也来了,不过韦天兆不允许她进来,她就算再担心涟漪的伤势,也不敢违抗韦天兆的命令。新晴看到涟漪转过来的、苍白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却没有办法多说什么,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涟漪可以好好照顾自己,度过此劫。涟漪只是冷笑,看都不看她一眼了。“姐姐,我、我刚才看到、看到母后醒了,是真的!”直到韦天兆走了好一会,雪含才用力把涟漪拉到婉皇后床边,急得快要哭出来,“姐姐,你看你看,母后刚才睁开眼睛了,你看到了吗?!”“没有,雪含,你是不是看错了?”涟漪摇头,现在的她身心俱疲,身上的条条鞭伤撕裂一样的疼着,刚才她又疲于应付韦天兆对她的逼迫,哪有心思管别的事。何况她根本不相信婉皇后会醒过来,现在婉皇后仍然像从前一样安睡,一点异状都没有。“姐姐,你不相信我?!”雪含越发急了,终于哭了起来,为什么她真的看到母后睁开了眼睛,他们却都不相信她,尤其是姐姐,也不肯相信她?“雪含,你不要着急,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只是母后病得很严重,不会这么快醒过来的,你大概是太想母后醒过来,所以看错了吧。”“可是我---”雪含才要分辨,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情比较重要,“姐姐,你说,你会不会留在太子哥哥那里,跟我一起?你是不是还要走?”涟漪突然沉默,低垂着眼睑,把雪含拉过来,让她坐在她的对面,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在想着怎么对雪含开口。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坦然地看着雪含,“雪含,你已经九岁了,是不是?”雪含一呆,不知道涟漪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对了,你已经九岁了,也该长大了,现在出了一些事,你就更应该比别的孩子早一点长大,然后才能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你明白吗?”“姐姐你---要说什么?”雪含从来没有见过涟漪这么严肃地对她说过话,她觉得身上一阵发冷,突然不敢听下去了。“雪含,到了现在我也不瞒你了,我对你说实话,娘亲不是在睡觉,而是---病了。”门外的凝儿和墨儿乍一听到涟漪要对雪含实情相告,都吓得脸无人色,以为涟漪又神智不清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来?!好在涟漪说的事只不过是婉皇后病重的事,虽然也可能让雪含接受不了,但却不是她们想像得那样,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举起袖子擦了擦汗。“病了?”雪含喃喃重复,似乎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姐姐,母后怎么会、怎么会病了,是、是什么病呀,要一直睡一直睡?”“她---”涟漪咬牙,她所能说的仅止于此而已,至于个中原因,她希望雪含这辈子都不要知道,“娘亲的病很奇怪,就是会这样一直睡,要是找到让母后醒过来的药,那就好了。”“那,药在哪儿呢?”雪含终于明白一点了,而且听到母后有希望醒过来,她越发高兴,完全没有涟漪预想中的悲伤或者恐惧。“不知道,”涟漪摇头,宽心不少,看来让雪含接受一些事,并不难,“所以我才要离开东宫,离开这里,出去找药,好让娘亲醒过来。”原来这就是她想到的让雪含放她离开的理由,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不过也够残忍。“哦!”雪含果然上当地恍然大悟,“原来姐姐不要跟我在一起,是要帮母后治病呀!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给母后找药,姐姐,带我去嘛!”“不可以,”涟漪怔了怔,立刻摇头,“雪含,你还小,我这一去要很辛苦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药找回来,你会受不了的。”“我能我能!”雪含挺起瘦小的胸膛,神情坚定,“姐姐,我也要帮母后治病,我一定能吃苦,一定能!”“雪含乖,我真的不能带你去,你想,你年纪这么小,到时候我还要照顾你,还要给娘亲找药,什么时候才能把药找到?你不想娘亲快点儿醒过来吗?”“我---”雪含一时语塞,尽管她是那么不想跟涟漪分开,但也多亏她从小很听涟漪的话,闻言虽然还是很想跟着涟漪,态度却没先前那么坚决了。“雪含,你安心留在太子哥哥身边,他会好好照顾你,你也要好好地活着,等我找回药把娘亲救醒过来,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好吗?”涟漪说这话的时候真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她这是在干什么,许给雪含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兑现的承诺吗?这对雪含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从今以后的日子,难道雪含就要守着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过一辈子吗?也许涟漪这样说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雪含终有一天会长大的,等到她将来明白所有的事情之后,会不会恨她对她的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