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不断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总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见,渐渐的,周围的人看我的眼光不对劲了,我知道他们怀疑我有精神病。我觉得很恐惧,因为我的确能够看到那些人,能和他们说话,但是他们好像都不太愿意理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每当看到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总是要询问周围的人是否能看见他,这让别人更加认为我的精神不正常。有时候,我和其他人一起,看见某个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大家都和他说话,我刚刚松了一口气,认为这个人肯定不是我一个人的幻想,不料,只是一转身的功夫,我再跟别人说起刚才那个人,没有一个人有印象。我害怕极了,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怀疑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人是否是我的幻觉了,我开始怀疑四周的一切都是幻觉,我不知道,这分钟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些人,有哪些会在下一分钟消失。这世界上似乎只有我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还有你,甚至连你,我也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我常常想,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你、和我在网络上视频聊天的那个你,是不是也仅仅只是一个幻影,我们以前度过的时光,是不是都是我自己的想象?起先,我还跟你说起这些烦恼,你很惊慌,劝我去看医生,后来,我也不再说,我希望至少还有你认为我是正常的,因为前面说的那些事,我几乎被贴上了精神病的标签。老总亲自找我谈了话,劝我暂时休长假。我没有答应,那几天,老总一直在找我的茬,我知道他想开除我,所以我越发拼命地努力,为公司争取到了一笔很大的单子,老总对我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公司里的同事却对我越发疏远了。“没多久,我发现他们在偷偷地毁掉我的东西,譬如我用过的笔、我亲笔签的合同、我做的策划案等等,每次都被我发觉了,被我发觉之后,他们都露出很吃惊的样子,好像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现在我当然知道,那个时候他们的确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在当时,我却感到十分的愤怒,我觉得他们是故意这么对我的,为此,我还和几个男同事打了一架。“直到有一天,我正和客户签合同的时候,我将自己签好字的合同地给客户,客户正准备签字时,我们两人都愣住了--我们发现这份合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我撕成了两半。客户的脸色很不好看,我赶紧重新打印了一份给他,他一边责备我一边拿过去,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合同又被他撕成了两半,而他浑然不觉,发现手头的合同又被撕毁之后,他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做的,反而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故意作弄他。那次我没有再解释,我终于发现,这些事情已经没法解释,好像所有的人都疯了。后来我留意上了这事,发现不光是同事们,连我自己,也有意无意地在毁灭着与自己相关的一切东西,我没法解释那是什么感觉,因为它似乎不是明确的意识,只是当我看到某样东西,并且意识到它是我的,某种强烈的冲动就产生了,当我清醒过来时,就发现它已经被我亲手给毁掉了。而我的那些同事们则好像根本不会清醒,他们毁掉了我的东西,除非我提醒,否则不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次的事情影响了公司一笔很大的生意,我没法再在公司呆下去了。老总命令我出差去另一个城市,完成我几笔单子的扫尾工作,然后便自动辞职。对这个安排,我没有理由提出异议,平心而论,依照那段时间我的表现来看,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相当人道了。老总还说,等我什么时候情绪稳定了,随时欢迎回来,虽然这只是一句客气话,也让我心里舒服了些。在离开那座城市前,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变得极其多愁善感,对这座城市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产生了强烈的留恋之情,虽然我只是要离开一小段时间,心中却有种生离死别的缠绵不舍。这种感觉就像是吸毒的人对毒品的渴望,无法遏制,无法抵挡--我甚至连抵挡的念头也没有产生,你看,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以为自己真的那么爱他们所有的人,既然这样渴望见到他们,为什么要抵挡这种冲动呢?被这种情感操纵着,我转遍了整座城市,见到了每一个我曾经打过交道的人,哪怕是只见过一面的人,我也想方设法打听到他们的下落--似乎不见到他们,我的生命就不完整。因为关于我精神异常的事情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我所见的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见到我,他们表面上很客气,眼神却很冷淡,有时候我费尽周折找到一个人的家,那人却连门都不让我进去,就站在门口随便和我敷衍两句,奇怪的是,对这种情况我并不感到生气,只要一见到我想见的那些人,那种强烈得像洪水一样的思念,仿佛突然从某个闸门泄露出去了,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于是我就会奇怪自己为何会有那样奇特的感情,对眼前的人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来交谈--何况有些人甚至还是我所讨厌的--但是,对已经见到的人的思念消失得越快,对其他尚未见面的人,思念也就越深。那段时间,大家都认为我彻底疯了,我知道这个,却毫无办法。“见过所有的人之后,我就离开了那座城市,去另一座城市出差。在火车上,经过某个地方时,路边烧起了一堆大火,看着熊熊的火光,我感到异样的兴奋,没多想什么,一抬手就将自己的包给扔了出去。扔了包之后,我觉得很高兴,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到了出差的城市,下车到了酒店,准备开房间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身份证和手机、文件都在那个包里,没有身份证就没办法办理酒店住宿。没办法,我只好走了出去,摸了摸口袋,幸好钱包还在,里头还有几百块钱,我的银行卡也在里头,有了这些,我随便找了一家私人旅馆住了下来,多塞给经理一点小费,他们也就没有看我的身份证了。住进旅馆后,我赶紧给你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没告诉你我丢了东西,最近我已经习惯丢失自己的东西了。到了需要去见客户的时候,问题来了--客户的号码都存在手机里,没有手机,我没法和他们联系。于是打电话回公司,想找公司的人要客户的电话。公司的号码我记得很清楚,接电话的是公司的前台贺雨,她报完公司的名称之后,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把我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还没有说完,她就打断了我,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余非,她在那边自言自语:“余非是谁?”我觉得奇怪,又问了一遍她的名字,的确是贺雨没错。我说:‘你开什么玩笑,别闹了。’她本来脾气就很急,听我这么一说,声音骤然高了起来:‘谁开玩笑?你到底找谁?’我不想和她吵,随便说了一个同事的名字,那同事过来接了电话,我又把刚才告诉贺雨的事情说了一遍,和贺雨一样,他也打断了我:‘你是谁?’到这个时候,我才忽然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胸口好像被一个大锤猛然锤了一下,半天没回过气来。过了半晌,对方不耐烦地催促我,我才慢慢地说:‘我是余非。’不出所料,那同事也和贺雨一样,很不耐烦地问我:‘余非是谁?’我半天说不出话来,眼前阵阵发黑,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你们公司没人认识余非吗?’对方越来越不耐烦,我在话筒里清楚地听见他朝着别的方向问了一句:‘你们谁认识余非?’通过话筒,我听到一片声音说‘不认识’,不等他转述,我又听到那个微弱的声音在说:‘哦,打错了,谢谢。’挂上电话之后,我才意识到,那个微弱的声音原来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