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工资了没有?”“发了。”“够用吗?要不要我给你打钱过去?”“够了。”我努力吞下一口泪水道。“要多吃点东西,没有感冒吧?”“嗯。”………妈妈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从来不会忘记,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无论是读书还是工作,只要我不在她身边,每天都会有一个电话。自从余非失踪之后,是妈妈每天的电话支持着我,让我勉强抵受这毒品般作祟的思念。我努力让自己停留在南城--我离家乡越远,就离母亲越近。这样的努力是异常辛苦的,我已经瘦了整整一圈,衣服穿起来都有些晃荡了。欧阳总怀疑我有什么病,几次提议要带我去医院,都被我拒绝了。我在恐惧中等待着他们销毁我的存在的一切,而这一天迟迟不来,我却被恐惧折磨得形销骨立。这种感觉,大概只有那些被宣判了死刑的绝症患者才能体会--啊,不对,或许应当说,是那些具有极强传染性的绝症患者才能体会--我们都知道自己即将死亡,都这么渴望亲近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却又偏偏只能远离……我感到头顶上悬挂着一柄斯摩棱克斯之剑,那把剑悬于一丝,随时都会落下,将我和我的生活斩得粉碎,碎得连渣滓也不留下。我常常会看到那些和我一样的人,他们处于不同的阶段,有着相同的寂寞。我们知道彼此是同类,却从来不肯互相亲近--假如必然要互相忘记,那又何必亲近呢?相识之后再相忘,还不如从来不认识,明知会要忘记,强行去相交相识,只是徒增遗憾而已。欧阳当然不会知道我这种想法,他常常疑惑而担心地看着我,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不忍心。但我知道,总会过去的,他已经忘记了别人,我自然也不能幸免。我像冰山上最后的幸存者,贪婪地享受着最后的清凉,却又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熊熊火焰包围了我所在的最后一块浮冰,冰面在迅速缩小,越来越小……我将再无立足之地。我常常会想起李云桐、余非、孟玲……所有那些不幸和我同一命运的人,我们都被这个社会抛弃了,作为一个暂未消失的幸存者,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回想他们的一切--总该留下点什么吧?总该有人记住这一切吧?总不能消失得如此彻底吧?时间缓慢地流逝着,嘀嗒,嘀嗒,嘀嗒,我能感觉到它锋利的尖端一圈又一圈地从我面前划过,每次我都以为它就要划破我的面颊了,而每次它都只是贴着我汗毛擦过。嘀嗒,嘀嗒,嘀嗒。不知不觉,夏天快到了,我仍旧在垂死挣扎着,如果不是因为某个人的到来,我会继续垂死挣扎下去,直到我的社会完全将我抛弃。只要我还没有走到最后一个阶段,我就永远不回家,这样就每天都能接到妈妈的电话了。我已经打算好了,在我成为一个看不见的人之后,就立即回家,否则……每当想起这个我都觉得心颤:否则我忘记了妈妈,妈妈却还记得我,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假如我来不及回到家中就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怎么办?这个想法总让我有立即回家的冲动,又总是被我强行抑制住了。这样的折磨每天都在继续,直到那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某个夜晚,许小冰和我正在看电视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许小冰对我的温柔态度随着我持续的不正常状态而消失了,她又变得烦躁易怒起来,常常抱怨我拖累了她。我只是默默听着,并不反驳--我想,就连这样的责骂也是珍贵的。失去以后才觉得可贵,孟玲早就这么告诉过我们,现在我知道了,而许小冰还不知道。敲门声响起时,许小冰正在骂着电视里某个讨厌的角色。我起身打开了房门,门口是一个黑黑瘦瘦的男人,一双沉默的眼睛望着我,不等我说话,他便打算从我身边走过去。我伸手拦住了他:“你找谁?”我的手刚刚碰到他的手臂,他便露出极其恐惧和诧异的神色,朝后一跳,呆呆地望了我好一阵,才道:“许小冰在吗?”“许小冰,找你的!”我一边对许小冰喊着,一边让他走进来。他小心地经过我身边,仍旧带着那种莫名的恐惧,这让我心中一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谁?”许小冰站了起来,目光茫然地看着我。她的眼光分明从那人身上掠过,却不作丝毫停留,轻轻地滑了过去,仿佛那人根本就不存在。我猛然望定了那男人,张大了嘴。他对着我苦笑了一下:“她看不见我。”“你是谁?”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