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宽敞的天堂街上十分的寂静,两旁高高的榕树像是衙门内公堂上的公差一样,威严而肃穆地站着,眼睛漠视着来往的行人与车辆;胖警察驾驭着的马车像一头气急败坏的驴一样,吐着粗气,带着愤怒的表情,从这儿驶了过去。马车一直向南行驶,真不知道他想把这个木匣子带到哪去?天上没有月亮,路旁没有路灯,天却并不是很黑,马车像是在薄雾中行驶似的。辛一感觉好多了,在那间屋子中感受到的难过在黑匣子的震动下也慢慢减缓了,他在恍惚中恢复了神志,那是我的本能反应吗?我为什么会那样?难道我受了什么样的刺激吗?是我自己看到了死神的脚步后而表现出来的懦弱吗?我是这样的胆小鬼吗?他还会把我带到哪去?是我最终的归宿的地方吗?那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要带我去哪?死神?我会见到什么样的死神呢?都是骗人的吧?都是糊弄小孩儿的吧?你们这群蠢货,真是有让我难以接受的愚蠢表现!他凭借着记忆力像记住这条路线,它只拐了一个弯,它一直在直走,而且速度极快!如果再次让我来,我一定能找到我的目的地!没有想到,这样的谶语竟然在将来的某天实现了,那时,他将依然稀里糊涂的走近,走近他所说的目的地。转弯,行驶了几分钟,再转弯,行驶了几分钟。马车停了下来。这会是哪呢?我将见到什么样的人?你听,胖子跳下去了,我将在这儿下车。那扇木门被胖子拉开了,胖子站在路面上,声音高亢地喊道:“下来吧!”这声音听上去像是吃了炸弹一样。辛一跳了下来,他茫然地站在狭小的巷子内,左右望了望,下意识地问:“这是哪?”胖警察转过脸来,瞅了他一眼说,“去吧!上台阶去敲那扇破旧的房门,它将告诉你你会去哪或你将见到谁!快点去吧,你的时间有限,我只能保证你们能够互相问候,至于能不能促膝长谈,我就很难把握了。快进去吧,在我再次去敲那扇门时,你就可以出来了,可能你那时不想离开,但没有办法,去吧,要抓紧时间!”辛一向右边的一排台阶走去,台阶连接着一个平台,平台两米见方,右拐是一扇灰色的木门,他的脚步踩在了台阶上,他感到脚步十足的沉重,像是即将登上断头台似的,他望一望上面的平台,我会走到那去?一步,两步……,七节台阶走完了,在脚步的推动下,他登上了平台,他回过头来,胖警察已倚在马车上睡去了,是真睡去了吗?不知道,也许只是靠一会儿而已。他转过脸来,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那扇门,门内会出来谁呢?他不敢想,也胆怯地不敢去敲门。他想起了胖警察说的时间,不管屋内是谁,见面的时间都不会太久。他走近那扇门,抡起胳膊,用拳头在上面咚咚的敲了两下,门像是早已等待着他的到来似的,在他还没有收回胳膊时,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门的里面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辛一顿时变的惊呆了,“爸爸?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他站在门外,眼睛望着这熟悉的面容。突然,像是有一只干瘪的老手按在了辛一的肩上一样,辛一的眼睛顺着这胳膊,啊,爸爸!真的是你吗?他没有想到,在几年后的今天,他又与他的父亲相遇了。他无意措手害死了他爸爸。他不曾有过内疚,不曾有过惭愧,不曾有过伤心;今天,他带着一脸憔悴与可怜,又站在了他父亲的面前,像小时侯那样,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的情景再次出现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随着他们俩开始旋转了,房门、墙壁、巷子,在快速的转动中消失了,换成了绿油油的草地,他们是旋转的中心,像是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俩一样,他的眼睛湿润了,但却挤不出眼泪。他在他父亲面前永远是个孩子,只会撒娇和淘气,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事情,父亲都会一如既往的原谅他。父亲的肩膀是每个孩子攀登的第一座山峰。“爸爸,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辛一凝望着眼前的父亲,语无伦次地说,“爸爸,我…我……,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我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见到的竟然是您,我…我……,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我……爸爸,爸爸……!”“孩子,不要这样,进来,你回家了!”突然,一股莫名其妙的心酸在铁石心肠的辛一身上奔流起来,他呆滞地站在门外不动了,像一片在秋天被吹落的树叶,此时,他要落叶归根了;他愣怔地凝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回家了,他还会有家?他又想流泪,像一个爱哭泣的小孩儿。在抢劫、偷盗、诈骗、杀人的种种行径中得到的歇斯底里的亢奋,在这一秒,都变化成了无比悲伤的眼泪,他想涕泗横流,痛哭一场,但他只能这样哽咽着,因为父亲曾经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想在父亲面前掉眼泪,让父亲说他还是个孩子,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漏着腚的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了。他想扑在父亲的肩头痛哭一场,但他却感到脚步十分的沉重,他害怕自己会抬不起脚,迈不出去,倒在父亲的脚下。他的身体倾斜着,眼神呆滞,嘴角翕动,垂在大腿边的双手颤抖,他感到两腿在酸痛。他站在门外,眼睛端详着眼前的父亲,思绪像一缕清烟似的飘到了父亲临终时的景象。那是一个沉闷的晚上,他喝醉了,躺在酒吧的沙发上睡着了,夜深了,他的身上感到一阵寒冷,他环顾一眼酒吧中的冷清,空无一人,他迷迷糊糊的站起身来,踢开脚下的几个醉鬼,磕磕碰碰地出了酒吧,来到了宁静无人的街道上。这条路他已走了无数遍,即使用黑布蒙上他的眼睛,他也可以照样摸回家去。这样的生活让他感到厌倦,他总是沉浸在混沌的日子里无法自拔,他摸着墙往回走,墙壁上的冷让他感到了自己身上的冷,他停下来不再走了,双手按在墙壁上,一股无名的愤怒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攥紧拳头,砰砰的在墙壁上打了起来,拳头像雨点一样的落在了墙壁上,不一会儿,墙壁上便成了鲜血淋淋,他望着墙壁上的血迹,疲惫地停了下来,他不感到疼痛,只感到这种发泄让他舒服多了,他看一眼自己的拳头,手背已经皮开肉绽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又是谁?我是谁?他大喊着问自己。没有人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旋。他感到人生的无奈、悲哀、惆怅与凄凉,他垂着血淋淋的手,继续往回家的方向去了。夜深了,远处不时的会吹来一些凉风,凉风吹到树叶上,耳边便会簌簌地响上一阵。那幢房子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只剩下了它黑魆魆的影子像一只狗一样的蹲在那里;黑色的人影从小门钻进去了,铁门嘣的一声又关上了,四下又恢复到了湖水般的平静上来。他拖着自己沉重的脚后跟,叱啦叱啦地推开了客厅的门,屋内像冻结的湖面一样,被他的脚掌拉的异常的响亮,像是一把军刀在松花江上取冰一样,他挤身进来,转身想去墙壁上把灯打开,他刚叱啦叱啦地走了两步,耀眼的灯光便像自动似的打开了,他抬眼望一望屋顶上的灯,嘿嘿地笑了,转脸扭向开关的位置,他的父亲像腊像一样的站在墙角,一只手按在开关的位置,他再次嘿嘿地笑了,并醉意十足地说:“啊,是你啊!我正纳闷灯怎么会自动开呢?这么晚了,还没睡呢?去吧!去吧!我回来了,你们不用担心了。”“你妈抽屉里的钱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拿的!”他父亲阴着脸厉声厉声地说,“拿出来,你要钱我给你,把你妈的钱还给她,那是她的私房钱,你动不得!”“我没有拿,我什么都没有拿!”“你在撒谎,一定是你拿了!”他父亲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一样喊道,“把那些钱拿出来!快点,拿出来!不然,不然我打断你的狗腿,让你以后继续出去喝!喝到这个时候才回来!”“我没有拿,我什么都没有拿!”他继续狡辩地重复着刚才的话。他坐到了沙发上,脑袋在桌子的上空盘旋着,像是一只老鹰在上面巡弋下面有没有田鼠似的,他的脑袋离桌子越来越近了,突然又猛的仰了起来,再次沉下去,再次仰起来,并且口齿不清地重复着那句,“我没有拿,我什么都没有拿!”他的父亲看到自己的儿子这么回答父亲的话,不觉怒火中烧,几个健步跨到了他的跟前,伸手上去抓住了他的头发,像一个警察对待犯人那样,呲牙咧觜地问,“是不是你拿了,说!是不是?”嘴内的唾沫跟随着愤怒的话语一并撒在了他的脸上。他闭着眼,他只知道他父亲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刚才的那股无名的怒火再次升上了他的心头,他感到压抑,像一只老虎关在笼子中的感觉,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挥手,把他的父亲推倒在了地上。他父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摔倒,眼前顿时感到了昏暗,是他推倒我的吗?你这个畜生,你想怎么样,你想宰了我吗?辛一没有听他父亲继续说下去,转身想走开,但他的父亲却快速地站了起来,跟在他的后面喊道:“站住,我叫你站住,你听到了没有,站住!”辛一感觉他的父亲正在指着他的耳朵在喊,满耳朵都是,他快速地转身,朝他父亲的身上本能地挡了一下,想要截断他的说话似的,他的父亲被这样的一挡,再次摔倒在了地上,脑袋慢慢地朝茶几的一个角上摔来,嘣的一声,父亲的喊声顿时消失了,脑袋咣当地离开了茶几,跌落到了地上,茶几的角上沾了些血渍。这时,他的母亲睡眼惺忪地走了下来,慌慌张张地说,“你们吵什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他想要上楼梯,突然,他母亲号啕大哭起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他母亲喊道,“辛一,你快来看看啊,你到底把你爸爸这么了!”他猛地转身,酒意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快速地扑在了父亲苟延残喘的身体上,“爸爸,你怎么了?你醒醒啊!爸爸…爸爸……!”“你到底对你爸做了些什么?”她母亲质问他说。这时,她慢慢地从他父亲的脑袋下抽出了手,后脑梢的血突突地流着,迅速地流了她一手。“按住,按住!”辛一看到了他母亲手上的血,提醒地喊道。“这该怎么办?这该怎么办?你这个畜生,你害死了你爸爸!”她的手按在恼袋上,眼睛无助地望着辛一说,“罪孽啊!罪孽啊!”他的父亲咳嗽了几下,回光返照地睁开了眼睛,眼睛炯炯有神,目光深远,精神焕发,辛一跪在他的身旁望着微微睁开的眼睛说,“爸爸,我错了,我…我……!”“不要说了,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他父亲声音微弱地说。“不要说话了,我马上就送你上医院,你一定没事的!”辛一难过地说。“晚了,孩子,我觉的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没事的!”辛一牙齿打颤着说。“不要埋怨孩子,是我的错,是我老糊涂了!”他转脸对他的妻子说,“以后我就把他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严加管教,我先走一步了,你以后自己保重!不要掉眼泪,我不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你掉眼泪的样子,你是美丽的,我想带着你美丽的脸蛋儿离开这里!”“你不能就怎么走啊,不能啊!”他母亲悲怆地说。“对不起了,我不能陪你一起步入夕阳了!”他的父亲声音越来越微弱地说,“我当初的承诺没有兑现,我有愧于你啊!我…我……!”他的父亲的脑袋一歪,断气了!“爸爸,爸爸……!”他嘶声力竭地喊道。他站在门外,眼睛端详着眼前的父亲,猛地从记忆中醒来。“爸爸,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当然,孩子,快进来吧!你回家了!”他的父亲把他拉了进来,关上门说,“虽然我们相聚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但我再次看到你,依然让我激动不已,你长的结实多了,小孩儿气也减了,这让我感到十分的欣慰,你到现在还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吧?不要想了,今晚你已经够受的了,你需要的是休息,但现在却不能睡,你当让我好好的看看你!”“爸爸,他们将把我带到哪去?”辛一凝望着眼前的父亲,严肃地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他们将带我去赎罪,是吗?”“孩子,他们将把你带到哪去?我也不知道,但我告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他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说,“来,孩子,坐下来我们慢慢的说!你不要想的那么多,实际上有许多的事情我们是不能获知和预料到的!你如果越想弄清楚它,它就会越混乱,平静下来,放松,不要急于面对这一切。”“我困了,爸爸,你能找张**我睡上一会吗?”“当然,来吧,跟我来!”他父亲站了起来,上了狭小的楼梯说,“在我接到你将到来的通知后,我就打扫了你的卧室,去睡吧,放松下来,别紧张,闭上眼睛睡上一会儿!”辛一推开了那扇房门,里面的蜡烛早已点上了,他转脸来望站在楼梯口的父亲,去吧,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会儿!他迈了进去,被褥已经准备好了,整整齐齐的放在**,房间并不大,却让他感到十分的满足和温馨。床放在左边,右边是一个巨大的立柜,立柜上安装着巨大的镜子,他走近柜子,站在柜子的镜子前,镜子中的自己呈现着憔悴的面目。他不忍心看下去,他猛的躺在了**,想酣然地睡上一觉,但这实在是太难做到了,他躺在**,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就这样,半个小时过去了,房门咚咚地敲响了。他知道这是父亲来告诉他他该走了,其实他并不想孤零零的躺在这里,他想陪他父亲说说话,想倾诉一些内心的苦水,但当他面对自己的父亲时,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像是变成了哑巴一样。他掀开被子,穿上了鞋,向房门走来。门开了,他父亲说:“该走了,孩子!”他只恩了一声,大步下楼梯来,几个健步,又走出了狭窄的客厅,他站在门外,慢慢地转过身来,父亲默默的跟在后面。他只投下了一双沉重的眼神,一转身,疾步走到了马车前,嘣地跳上去,离开了。马车缓缓地向远方驶去,倏地,不见了。远方能带给他什么呢?不知道,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