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一共七层,六七层是楼中楼,房龄也就十年吧,是咱们潞州房地产业刚兴起时候第一批上档次的商住楼,当时每平米不过两千多,现在嘛,就这地段,得七八千了……先生,这大上午的可没什么看头,这单元可没人出售房子。”物业的男子诧异地跟着单勇往楼上走,也就收了点好处实在不好意思,给人家行点方便。小区里有几家卖房子的都跟这位来人说了,可这位偏偏进了这幢没有出售房屋的单元,到楼顶了,单勇笑笑指指天窗道:“大哥,行个方便,我到楼顶看看风水怎么样?要说起来,我还就想买这一套。”又指了指左侧一套楼中楼,物业挥挥手,你随便吧,小心点,楼沿很窄。单勇一捋袖子,顺着钢筋梯子连爬带蹬,直上楼顶,头一伸出来,依然有初春的气息似的让他十分舒服地舒了口气,一跃而上楼顶。顶楼和阁楼比楼层小,楼顶仅余了两米多宽的地方,对这个地方似乎无比熟悉一般,单勇信步走着,记忆的点滴像潮涌一样直上心头,矮窗下,曾经放过几株万年青,每到秋季的果果红艳艳地像一团火,开窗一伸就到够着,不过够的更多是huā盆下藏的弹弓,而视线中,熟悉的景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锃亮的不锈钢防护网。又走几步,伫立到了几乎和他同高的阁楼一侧,透过窗户,能看到阁楼里已经成了一个堆放杂物的地方,不像那时候,被老妈收拾的井井有条,单勇也最喜欢在小阁楼上以做作业的名义看看窗外的风景。白天是车水马龙,夜晚是灯如星海,有时候还邀上雷大鹏,两人从小窗户的爬出去,坐到护栏边上,偷学着抽烟、喝酒,一起对着手机偷拍回来的裙下风光偷着乐,即便是经常被老妈的笤帚疙瘩揍上一顿,没几天又会故态重萌犯上回老毛病。那地方,没人来,单勇弯下腰拣起了一个小小的瓶盖,红盖汾酒的,那时候留下的,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手轻轻地抹过,颜色依然如新,想不起是那次喝酒扔下的,不是在当时老爸店里偷的,就是雷大鹏从家里偷出来的,就因为两人手脚不干净,没少挨两边父母收拾,这么多年了,反而因为两个捣蛋孩子,双方的父母也成了好朋友。很久了,那少年不知愁的日子已经不知道过去有多久了,从这里隔着四幢楼就是英雄东路,当时的驴苑酒楼就是最惹眼的建筑,而现在,比原来更招眼了,看得清楼层异类的装饰,看得清熠熠生辉的“驴肉香”大招牌,也看得清这数年的沉浮,改变得太多了,即便是在这个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地方,也多了一份陌生。心思颇多地坐下来,呆呆地看了良久,下意识地摸着口袋,每每在思虑过甚的时候,总有想抽一支烟的冲动,不过瘾不大,经常忘记把装上的烟给扔那儿去了,这回在,叼到嘴上一支,却没有摸到火,又心烦意乱地揉了,坐着抚着额头的时候,又想起了自己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也是四月二十六日,离今天已整整过去七年了。那天是个什么样的天气?单勇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捧着一包钱,卖房子的钱,没有出楼门就被人接走了,是银行的人,饭店倒了,父亲病重,生怕收不回贷款来,银行信贷的像逼命一样追着,从银行出来,一座房子所值已经所剩无几,没走几步,一直刚强着的老妈蹲在路边手捂着脸悄悄抹泪,单勇安慰的时候,老妈却号陶大哭着告诉他,别恨妈妈,妈也舍不得卖,可妈没办法,你爸快不行了,总不能看着他咽气吧……母子俩相对而泣,单勇搀着一路流泪的母亲回医院,病**还躺着最亲的父亲,病房就是临时的家。从那天起,家没了。也是从那天起,父母眼中的儿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变了一个人一样,总是默默地发呆,总是阴沉着脸少见笑容,即便在家境稍稍好转之后,也再不复以前那个爱玩爱阄儿子。也正是从那天起,在苦里、累里、恨里浸泡着的受伤的心,在黑暗的角落默默舔着伤口,已经成为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惯,他总是想着,有一天能拿回自己失去的那一切。不过,还拿得回来吗?单勇想着,有时候有一种深深的厌恶情绪泛在心里挥之不去,因为厌恶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这些年,一步一步地在朝着目标努力,每每有所懈怠,他总会来远远看上一眼旧房子,看看金碧辉煌的驴肉香,就像一种刺激一样,会让他咬牙切齿,重新来过。他知道这就像饮鸠止渴一样,有一天会毁了他,可如果他试图,又觉得身边所有的事都会失去意义。就像此时,那怕心里有所不忍,那股莫名的悲忿同样扫清了心里一切障碍。被打倒了也许不可怕,可怕的再没有勇气站起来,他想站起来,要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否则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懦弱。一辈子都挥不去曾经有人带给他的那么多阴影。他手一松,盖子掉了,手里的揉碎的烟丝落下,纷纷扬扬从楼顶落下去了,起身时,听到了楼下物业的男子在喊,好久了,在下面担心了。单勇起身走时,一抹眼睛,悄无声息地抹去了沁出来了两颗泪滴,顺着钢筋梯爬了下来。“哦哟,先生,你在上面怎么呆了这么久?”物业的诧异道。单勇勉强笑笑回道:“上面风景好,风水更好。要这一家卖房子,一定通知我。”“不一定卖呀,住得好好的人家谁卖呀。”物业的说道,和单勇一前一后下着楼。“换也行,我到滨河huā园买一套同等大小的房间换怎么样?再添点钱也成……我把电话留给你,如果这家愿意,一定联系我。”单勇说着,留了个电话。出了楼门,那物业有点讶异地看着大步而去的单勇,懵懵地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喂,小盖怎么了?什么?招人……招送水工,行,我想想办法,实在人手不足,我先支应着……”“喂,怎么了思莹?小米存货没了,那等等呗,现在这季节想收可没那么容易,成本要高不少,你问问根叔,要不直接预订点,省得秋后来回跑,好嘞,我忙着呢,潞丰那摊子以后就归你管,两头隔几十公里,我那忙得过来……”“喂,小武掌柜,怎么了?又是质检的查?还有隐患整改通知上门了……哦哟,这些爷呀招惹不得,就在店里,那好,你支应着,我回去看看……”车上连接几个电话,生意的头绪多了,烦心事就多了,朝阳镇的生意全靠着根叔和宋思莹了,净水厂已经开工了,市里的销售全靠小盖想办法,水票卖出去难度不算大,可总得有人送吧,而且得土生土长熟门熟路的人,人手一时紧缺的厉害。可不料刚开业没多久的响马寨调味店又出问题了,说是一群制服男上门查去了……放下电话准备走的时候,单勇惯性的蹙了蹙眉,暗忖着不会又是那些奸商使坏吧?边想边走,到了紫金路店里,一辆消防牌照的车刚走,还停了两辆工商的车,单勇下车直奔店里,一看那样郁闷了。一胖大娘们,染着头发一个爆炸式,正拿着一袋豆腐干,对着史文武小掌柜训话:“懂不懂点食品卫生法?这上面包装生产日期都不标清楚?能上柜台么?还有这些散装的干粉皮,进货单据拿出来,是不是又是个三无厂家生产的。”“哟,这儿还有个好玩意呢?你这桶装豆瓣酱怎么看着也像三无产品?把编码抄下来查查。”“我说小老板,你们这店里问题可是不少啊,把车叫过来,凡三无产品以及疑似三无产品的,暂且封存,还有这些散货,也暂且查扣,你连个正规的进货渠道都说不上来,万一对消费者健康有害怎么办?登记一下……工具车呢,怎么还没有来。”毛病查了一堆,敢情是要查扣,史宝英那位堂弟急了,叫器着和那穿制服的胖娘们嚷上了,那娘们更凶,一瞪眼一呲暴牙喊着:“怎么?你还想暴力抗拒执法是不是?你动动试试。”这当会,单勇可旁观不起了,赶紧地上前拉着血气方刚的小堂弟,站在两人中间劝着,也没啥劝得,挥着手道着:“拉吧,拉吧……凡不合法的,您全拉走,我们接受检查。”“嗳,这才是位明白人,拉……”胖大工商娘一挥,一干制服男七手八脚,把店里的东西往一辆工具车上扔,嘭,一袋子芝麻漏到车厢里了,通,酱罐子倒了;哗拉拉,几捆干粉皮扔上车厢,已经碎了。史文武看得怒火中烧,捏着秤砣的手指节发白,每每按捺不住时,单勇回眼一瞪,这小子又不敢发作了。这调味也算个特种行业了,土产很大一部分直接从乡下收的,你自然不会有生产厂家以及质量鉴定之类的东西,可要成为商品,这就成擦边的了,说你违法也对,说你合法也可,就看人家查不查你了。真查,就全市超市里,能拉出不合法来的东西可海了去了。不过看样史家村这店根子不硬,人家要查了,足足拉了多半车,实在没什么可拉的了,那四五位工商执法的才停手了,草草画了一张单子,蹭一撕拍在柜台上,还没完,那人边走边道着:“七日内到紫金工商分局接受处罚,地址电话上面有。”两三辆车,五七个人扫荡一番,耀武扬威地走了,围观的不少群众指指点点给当笑话看了,还有人取笑店名,什么“响马寨”简直是蔫驴窝,惹得围观群众一阵大笑,人一哄而散,看着被搬空一大块的店里,史文武哎地气愤一声,一屁股坐地上了,气愤地道着:“单哥,你看这咋办呢?刚红火才几天,这比鬼子扫荡还狠,净拣值钱的拿。挣俩钱还不够他们给折腾。”“人家出口就是法,站那儿代表国家……就你这小样,拿个秤砣抗得过?”单勇也坐下来,两人靠着柜台席地而坐,单勇一把拿走文武手里秤砣随手一扔,揽着史文武道着:“别急,有些事得慢慢来,咱们的店起得有点快了,根子没扎好,这段时间搞得又招眼,招人嫉恨了……回头我托人问问紫金工商分局和消防队管事的,你出面,该请的请请,该送的别小气,事呀,就都是这么办的,你不让人家消受点,人家肯定就不会让你好受,别生气,你又不是第一天做生意了,怎么遇上这些事都不冷静,你拿秤砣砸个穿制服的试试,回头得把自己个砸进去……消消气,搬点东西伤不着谁,把自个气坏了可就不划算了。谆谆劝着,其实史文武不是不懂,而是在这场合那口气实在咽不下去,单勇这么一说,也认命了,两人长嘘短叹着,却是大有知己之感,史文武这当会才对村里人都认可的这位外姓有更深一层了解,行事作风和村长根本不是一路,可奇怪的是连村长也能听进去这位的话,半晌他苦笑着道:“单哥,这道理咱都懂,您也别劝我了,我看得开,不过村长那儿你给打个招呼,别老爷子火爆脾气又带人去胡干去。他可什么都敢干。”“呵呵,那你就看错史村长了,他要那么蠢,就混不到今天这份上了。”单勇笑着起身了。帮着史文武收拾着凌乱的店里,又打着电话问着盖庭甲,有些事得按规则来,还是通过小盖家里的关系先认认人,否则隔三差五人家上门查你,还真受不了。这边刚刚说成一章,刚放下电话收拾妥店里,又有来电了,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狐疑地接起来之后,听得话筒里莺莺软语,却是让单勇脸上的疑惑更甚了,不过他回话时却是很歉意地口吻。是李玫莲,今天是开业的日子,要不是这个电话,单勇还真给忘了,再一次放下电话时,单勇踌蹰在车前,不知道该去还是不该去,…………回来了,胖默默开着他爹那辆奥迪出现在驴肉香火锅城的停车场地时,楼上的廉捷笑了,放下了帘子。楼下下车的默默今儿的心情是格外地好,哼着郎儿里格郎的小曲,得啵着小步子,进门逗逗正洗地的小玉、撩撩正擦楼梯扶手的兰儿,今儿怎么看店里这小丫头,一个比一个顺眼涅?直看得他奸笑连连、**笑阵阵,得意洋地直奔顶楼,敲门而入,稍怔了下,廉总果真有大将气度,正端坐在以前陶叔常在的位置读着《潞州特产志》。没二话,钱默涵直竖着大拇指,佩服得无以复加了,廉捷不屑地笑时,他道着:“廉总,厉害,真厉害……您这一下子,可比陶叔那软办法有用多了。”“呵呵,你看到什么了?”廉捷笑着放下了书,没说什么,早上派钱默涵去时也没说什么,只说去看看。不过彼此都知道怎么回事,来而不往非礼也,钱默涵笑道:“我瞅着工商去了五六个人,那帮爷可厉害了,直接把他们店里不合格产品拉了大半车走了……哈哈,还有消防队,八成是下整改通知去了,哈哈,我说廉总,你不干脆狠一点,直接封他们的门算了。”“你是说,就那么把东西拉走了?”廉捷异样地问。“是啊,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钱默涵高兴地道。却不料这一句让廉捷不高兴了,若有所思的想着,似乎和预料中有出入了,钱默涵再问,却见廉总抚着下巴失望地道:“我以为以刁民的脾性,得来个冲突什么的呢……如果那样的话多好,这矛盾冲突一点都不激烈,还真让我为难呀。”“哦哟,廉总嗳,您也太高看他们了,再说去那工商多横,那胖大娘们比我还粗,一般男的瞅着都害怕,别说不冲突,就真冲突他们也不是对手。呵呵,您说我怎么瞅着这么乐呢?”钱默涵笑得眉毛鼻子挤一块了,实在是乐。跟着廉总可比在老爸手下干舒坦多了。“更乐得还在后头呢,慢慢给他们挑点毛病,让他驴肉店也顺顺当当开不成。不过我可没想到这些人挺聪明的啊,证件上居然没挑出什么毛病,要让他们关门,还得动动脑筋。”廉捷思忖着道,看来在这个上面没少下功夫,而且已经开始见效了。“我有办法。”钱默涵凑上来神秘道。“什么办法?”廉捷稍有点兴趣了。“给他造个口蹄疫的谣,让他们卖不成驴肉。”钱默涵想了狠招。这狠招听得廉捷苦脸了,直斥道:“默默,你脑袋真不会转弯,他们要卖不成驴肉,难道咱们还卖得成?同行整同行得把握好个度,否则没伤人先伤己,你图什么呀?”“哦对,这法子不能用,可是……”钱默涵道着,不确定了。电话响了,被打断了,廉捷踱步到窗口打了个电话,一听口音就是跟女人通话,声音很低很暧昧,称呼很轻很肉麻,钱默涵对此中之道可不是笨蛋,揣度着廉总还没准又勾搭上那家少妇二奶,要有约会了。果不其然,扣了电话,此事暂且放下了,廉捷草草收拾着东西,要走时看到钱默涵邀到:“走,盛世会所今天开张,专程邀请我去……咱们一起去,以后可是又新增了一个好玩的去处啊。”“盛世会所?没听过。”钱默涵跟着出来了,异样道。“当然没听过了,刚开张,不过级别不低啊,除非邀请,暂不接待。这也是现在有些高档私人会所通行的经营方式,纯粹的会员制,保密性比FI还高。那里面可都是富商大沽,说不定能聊出个大生意来。”廉捷得意地道,似乎被邀请了挺有面子似的。“廉总……有那个没有?”钱默涵小声道,不用问“那个”是什么,看表情就知道了,眯着眼奸笑,廉捷蓦地一笑,同样小声道:“只要你想到的,都有……就即便没有,只要你愿意huā钱,也会有的。”“哦,那好,咱还非去看看……”钱默涵乐了。两人一行,只身乘着钱默涵的车,循着地址直驱这个神秘的会所,地点稍偏,在西南市边颐龙湾附近,驱车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一路上从省城来的廉总,又逛过欧美,自然比钱默涵这个土包子有见识多了,所谓会所,原形是从欧美上流社会借鉴而来的,无非是给有钱的群体营造一个互动交流的场合,参与者身份自然成了卖点,没有比这里再浓郁的商业气息了。一听说高档会所入会费都得一万美金往上,每月还要交会费,惊得钱默涵眼皮跳了跳。不过车驶到地点,眼皮不跳了,嘴唇开始哆嗦了,颐龙湾镜月湖畔地一处连体别墅,已经泊了二十余辆豪车,大到悍马、小到保时捷、奔驰都显得一般了,差点的都是改装过的牧马人,咱这国产的奥迪都不好意思往这儿停了。两人互视一眼,似乎觉得来的有点仓促,小觑这个地方了。却不料还有比他们俩更生猛地,呜呜震响,摇摇晃晃个面包车蹿进一堆豪车的停车位时,大大方方停下了,那车看得钱默涵心里咯噔一下子,实在太个性了,个性到他已经难忘了,又紧张兮兮看了廉捷一眼,廉捷却是可笑地道:“默默,还有比你二的人。”“廉总,他就是单勇。”钱默涵凛然道了句,现在看着这个人就有点害怕似的。廉捷呃一下子,喉咙像被人卡住一样,敛着笑容,仔细打量着那位大摇大摆走向铁艺大门的单勇,果然不出所料,被守门人伸手拦住了,廉捷又笑了,看来今天的乐子要有很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