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纶棉纺织厂蒸蒸日上,我和P县的县委县政府都尝到了甜头,企业想发展壮大,企业想放开搞活,还有,当时,玉纶的员工待遇非常高,已经超出了P县的公务员,所以,很多企业的员工都希望他们企业能走玉纶的道路。于是,我们当时酝酿了一个庞大的收购计划,一股作气收购了P县的十四家国有企业,这里面,有象P县板材厂、P县印染厂这样的大中型国有企业,但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只有数百名职工的小企业。同时,筹划成立玉纶集团。可是,就在万事俱备的时候,P县的党政主要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原来P县人民政府的县长许昌平来到P县做县委书记,谈书记被调市里做了组织部长。许昌平上任以后,认为P县的国有企业改制存在国有集体资产流失的情况,要求审计局彻底清查。”钱大富说到这里以后,神色有些黯然。“最后的结果呢?”林清雅有些好奇。“结果当然是无中生有,因为,每一项收购都是公开拍卖的。可是,他这么一耽误,包括银行贷款在内,我两三个亿的资金被套在了里面。您也知道,对企业经营者来说,时间就是金钱,企业的资本运作是一环套一环的,一旦资金链断裂,襁褓的玉纶集团就可能会被窒息在摇篮中,而我苦心经营的玉纶棉纺厂也会血本无归。不说别的,光银行利息我就损失不起啊。”钱大富一声叹息。“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后来的解决嘛,呵呵,我觉得我有必要和许昌平沟通一下,毕竟,我钱大富在P县也不完全是为了个人挣钱,主要还是想为家乡做点贡献,为P县创造了一些就业岗位,提供了一些财政税收,事实上,玉纶当时也的确超过了P县现有的任何一个企业。也就在这时候,许昌平找到了我,对我提出了要求,他要求在企业扩张之前,以个人名义对玉纶集团进行参股。”钱大富终于开始破题。“那他有钱吗?”林清雅也在追问问题的实质。“他当然没钱,但是,他有办法。”“什么办法?”“他是县委书记嘛,我也不敢不答应他,当时,玉纶棉纺厂的注册资本金是四千五百万,而许昌平要求入股百分之十,他从银行贷了一千万元的贷款划到了玉纶的帐上,作为原始股进行参股。三天后,在他的授意下,玉纶集团进行增资扩股,原来的一股变成了两股,他的一千万扩成了两千万,然后其中的一千万被他变了现,偿还了银行的贷款,这样,玉纶的注册资本金变成一个亿,其中,许昌平持股百分之十。这所谓的百分之十的股本金就是这么来的。”钱大富终于把这百分之十的来历说清楚了。“对你说的话,你有证据吗?”林清雅进一步追踪事物的本质和要害。“因为许昌平是领导干部,所以,我们并没有公开公司的股权结构,他这一块,实际是由我代管,但是,许昌平他本人持有公司的股权证明,不过,他现在人已经不在了,我想,这个证明应该在你们手里吧。这就是证据了。还有,如果你们想查的话,可以到工商银行查下他当时的贷款纪录。还有,如果你们认为这一块属于许昌平的非法所得,你们可以把公司的这一块财产剥离充公,当然,也可以转移到省国资局,以国有股参股。反正这一部份钱也不是我的,而且,他许昌平在后来再也没有为公司的发展设过障碍,从这一点上来说,也算是为我们作了贡献了。所以,我也不想独吞这份钱。”钱大富说得很坦然。“现在有多少?”“现在玉纶集团的资产有二十五个亿,他所占的百分之十,有smenhu.cn个亿。”钱大富一口报出了许昌平的资产,却是林清雅的心里暗自发凉:许昌平的确是不得了,就这么空手套白狼来这么一下子,几年的功夫,就弄了两个多亿啊。怪不得他会在酒后跟儿子炫耀他有钱。不过,林清雅显然不认为事情就这么简单。于是开始追问钱大富:“你真的认为许昌平这百分之十的股份来得合理合法吗?”“凭什么呀!”说到这里,钱大富有些义愤填膺:“当时他入股的时候,我公司里实际上已经有了过亿的资产了,凭什么他的一千万进来就可以算原始股啊,就这一块,他白白吞了我一千万;还有,凭什么他入了股以后我就得因为他去增资扩股啊,当然,企业扩大了,增资扩股是必要的,但他这么一搞,我在企业兼并的时候又要多办不少贷款,因为这事,我没少动脑筋。说白了,他许昌平就是转了一个弯,弄了我一千万,后来,我又用我的一千万给他挣了两个多亿,这事就这么简单。”“那你知道你的行为实际上是行贿吗?行贿和受贿的罪名是一个样的,你行贿一千万和受贿一千万,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说完,林清雅紧紧地盯着钱大富的眼睛,等待他的解释。“你说我行贿就行贿好了,不过,他是县委书记,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跟我要,我敢不给吗?再说了,我也就是花钱买个平安吧,只是希望他不跟我作对就成,又没指望从他哪里得到什么意外的好处。”钱大富的话说得朴实,却让林清雅一下子没了词。老钱的话听起来很通俗,可话里话外却大有讲究,第一句,他把行贿变成了许昌平的主动索贿,这样,他就由行贿者变成了受害者,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就有了根本的改变。第二句话可就更绝了,他没有得到任何意外的好处,根据行贿罪的概念,行贿罪,是指为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财物的行为。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要件就是为了谋取不正当利益,也就是说,如果玉纶集团没有从县政府那里得到什么不正当的利益,这件事就不能算是行贿罪。按照钱大富所说,玉纶集团的每一起收购,都是在公开拍卖中竞标所得,那就不存在不正当利益。林清雅的头有点大了,钱大富果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那你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许昌平是索贿吗?如果能有最好,这样就可以证明您的清白。”这也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仅仅是一个回合的交锋,林清雅就有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感觉到想压制钱大富实在是太难,所以,在问证据的时候语气缓和了许多,说话也换了一个角度,意图给钱大富一种为他的利益考虑的感觉。“呵呵,这个我没有。明人不做暗事,我钱大富可从来不干那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他要了,我给了,就这么简单。老实说,这么多年来,P县和S市还有省里的工商、税务、质监、环保什么的,包括市委市政府在内,凡是能管着我这一块的,上到领导,下到普通办事员,在我这儿吃着喝着玩着拿着还少吗?玉纶集团招待费哪年不是上千万?我可从来不去搞什么记个账啊录个音啊什么的,还是那句话,我这人做生意奉公守法,按章纳税,只求他们不给我添乱,不卡我就成。至于其它的什么好处,我没想过,也不打算去想。做生意嘛,靠的就是个人缘,时髦点的说法叫人脉,我老钱,别的不好,就是人缘好,您可以在S市访一访,没有人不说我老钱够意思。当然啦,后来公司做大了,我当上了人大代表,一般的喽??牵?骨嵋撞桓疑厦帕耍?鲜邓担?一褂械阌裘颇兀?馊艘?敲涣伺笥眩??俣嗟那?裁痪⒉皇牵俊?p钱大富说了一大套,把林清雅说得晕晕乎乎的。老实说,钱大富的话她理解,现在确实也存在许多这样的现象。国家权力部门化,部门权力个人化,个人权力绝对化。那些权力机关的办事员们,在企业和经营户面前就是大爷。林清雅到了纪委以后,听到了很多这样的投诉,有些听起来像笑话,但又实实在在地发生着。有个环保局的办事员罚施工方噪声污染,问题是工程还没开工,他照罚不误,施工方不理解,得到的答复是:你就是大声咳嗽一下,我也可以罚你个噪声污染。一个质监局的办事员查到化妆品厂,每瓶30克的化妆品,被抽查到一瓶多了smenhu.cn克,也要罚两万,原因是计量不准。做生意的人,如果没有什么特别过硬的人际关系,就算是奉公守法,如不和那些大盖帽们搞好关系,逢年过节不孝敬点,他们能不来找麻烦?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政府部门想找企业的麻烦可太容易了。就算是找不到问题,也可以像许昌平那样,找个理由查查你,最后不了了之,你也得赔得起那个时间啊?做生意的人,挣几个钱,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