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问候,似乎有点狐疑,有点怯懦,但是,听在林清雅和蓝煜星的耳朵里却像炸雷一般,两个人惊诧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这个地处发达地区同时又有点闭塞的小山村,居然有人会认出他们,实在是太意外了。“林书记,你们是为杨鹰的事情来的吗?凶手抓住了吗?杨鹰死得冤啊,你们一定要为他报仇啊。”女人控制着她的情绪,尽可能不哭出来。她的这一句话,却让蓝煜星顿时反应了过来:“你是……杨鹰的……”显然,这个人是杨鹰的亲属,也许是他的妻子,也许是他的姐姐,蓝煜星不好贸然猜测。不过,蓝煜星清楚,杨鹰虽然也是这个z省w州市人,却不是y县的,离这个地方不远,还有一段距离,而这位看似他的妻子的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蓝煜星还需要弄清楚。“林书记,这位领导小兄弟,我叫吕阿菊,是杨鹰的老婆。上一次在s市开庭的时候,我也去了,那天林书记你站出来说话,你这么年轻漂亮就当上了这么大的领导,怪显眼的,我就认识你了。刚才你们下来的时候我还怕是认错了人了呢,又看到这位小兄弟,挺面熟的,就想起来了,那天出事的时候他也站在你身边,是你的马仔吧!?”这个女人说没见过世面可能也听老公说过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就以为政府机关里和生意场上一样,像蓝煜星这样给林清雅做部下兼秘书的,到她嘴里可就成了马仔了。不过,的确也像。林清雅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她可不敢把蓝煜星当成自己的马仔,连忙解释道:“大姐,她不是我的马仔,是我的同事。”“哦!”吕阿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以为林书记这么年轻就当了这么大的干部,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这位小兄弟比你还年轻,也当了和你一样大的官。”在吕阿菊心目中,既然是同事,那就是一样大的干部。“大姐,我不是官,林书记是我的领导。”见吕阿菊这么说,蓝煜星有些不好意思,随口解释了一句。“那就是马仔嘛。你们这些当干部的,说话怎么就这么不干脆呢。”吕阿菊愤愤然。明明是马仔,还非得说是同事,说他们是同事,又不承认了,这些当官的花花肠子太多。好像本地的干部也是一样的,就喜欢说些和事实不一样的话,当官就当官,当官发财,天经地义,可干部非得说他们是在为人民服务,成了服务员了,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当官的人不大好相处,这是两句话以后吕阿菊得出的结论。多说无益,不过,不管怎么说,遇到了一个熟人,熟人好办事,蓝煜星今天的运气不错,比想象中要顺利,便把握住时机对吕阿菊说:“吕大姐,我们这次来,的确是想了解一些情况,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你看成嘛?”“客气什么嘛,到我家里好了,走吧。”办起事情来,吕阿菊倒是十分干脆果断。就这样,蓝煜星和林清雅陪着吕阿菊在前面走,老杨开着车子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不一会,来到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是一栋两层小楼,和其它人家相比,这栋楼稍微显得陈旧了点,不过,长期在农村生活的蓝煜星清楚,房子旧,并不代表这家的经济条件不好,有时候很有可能正好相反,因为他们家的楼房盖得比其他人家都要早一些。老杨把车子停在门外,任他们进去,自己就在车上候着。进了院子,也是十分普通的农家小院,院子的走廊上还堆着一些农具。吕阿菊推开正门,蓝煜星看到,这是一栋三间两层的小楼,底下正中是客厅,正对门是个香案,墙上贴着一幅观音菩萨的画像,两边是一副对联,上联是:誓愿宏深,处处现身说法;下联是:慈悲广大,时时救苦寻声。正对着画像,是一个香炉,里面点了三枝香。从对联的内容看,这和一般生意人求财祈福的意思并不合拍,反而是表达着一种求平安、脱苦海的意愿,联想到杨鹰,这副对联和他们家倒是十分的合拍。听见有动静,里面传来了一个苍老的男声:“谁呀?”“爸,是我,来客人了,是从s市来的干部。”吕阿菊回答着。“哦,来客人了,也不招呼一声。”老人在责备着,这声音听起来精神还不错,充满了一家之长的威信。紧接着,通往里屋一扇门就打开了,出来一个老人,看样子有七十岁上下,精瘦精瘦的,不过,精神状态还好,衣着打扮也有点特色,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衣服已经有些旧了,但很干净也很挺括,上衣袋口插着两支钢笔,这是七八十年代知识分子和干部的代表性打扮。吕阿菊见老人出来了,连忙作介绍:“爸,这是s市来的林书记。”“吕老伯您好,我是s市纪律检察委员会的,姓林,您叫我小林就行了。这是蓝科员。”见吕阿菊介绍得并不周全,连忙作进一步的自我介绍,并且毕恭毕敬地上来和吕阿菊的父亲握手。“林书记蓝科员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请坐请坐。阿菊啊,倒茶。”老头把两个人让到客厅里对面摆放的沙发上,自己做主位,请蓝林二人坐了客位。听着说话的口气有点酸,但酸得还是很得体的,把传统的一套礼节运用的挺好,这让蓝煜星暗自奇怪:看他的女儿,显然没有受过多少的教育,可这个老人却是文质彬彬,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呢?两个人坐下来,吕阿菊上了茶,然后坐到了父亲的身旁。老吕很自然地开口征询两个人的来意:“两位领导不辞劳苦,千里迢迢来到鄙处,不知有何见教?”他表达的方式,还是那种半文不白的语言。“吕老,是这样,这次我陪林书记出来查一个案子,和杨鹰的案子也有关,想了解一下杨鹰在家的情况,另外,我们还想来这里打听一个人。”蓝煜星想,既然撞上门来了,自然也要问一下杨鹰的情况,他有点预感,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搞不好钱大富和杨鹰会有些关系呢。“什么人啊?”老吕撇开杨鹰的情况不谈,先问他们要打听的人。“哦,是这个人,不知您老认不认识?”蓝煜星拿出钱大富的照片,递给了钱老。钱老一看,当即说了一声:“哦,是大富啊。怎么,你们怎么想到到这里了解他的情况?难不成他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哦,那倒没有,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核实一下,您跟他很熟?”蓝煜星一听老吕说话的口气,就知道这人和钱大富的关系不一般。“这说来话长了,我从头说起吧。”老钱喝了一口茶开始娓娓道来。“钱大富这人可是个好人,虽说长相凶了点,可为人和善,实在,也非常能吃苦,他在我们这个村可是生活了不少年,他走了以后,这么多年了,村子里还有人念叨着他呢。”“哦?您说说!”蓝煜星用询问引导老吕说下去。“说起来有二十五六年了吧。那时候,大富两口子在外面讨生活,挑一个货担,一边收废品,一边卖点针头线脑什么的,到我们这个村的时候,不巧生了病,就在咱们村绊住了,他媳妇不大能干,大富生了病了,女人家也就做不了什么了,就陪着大富住在村东口的一个祠堂里。没想到,他在咱们村这一住,就是二十年啊。”说到这儿,老吕叹了一口气,二十年不是三天五天,可能他在感慨时光的变迁吧。“住了那么久?”蓝煜星不时地插上一句,增添一下老钱说故事的兴致。“可不是!那时候我老头子还没这么老,在村里的小学做校长,说是校长,其实只有几十个学生,三个老师。不过,我有点家传的手艺,识得几样中草药。大富的病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病,就是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身体的抵抗力差,受了一次风寒,就被击倒了,天天发烧。他们两口子可没什么钱,买点药打个针什么的都很困难。我这人心软,见不得别人受难,就配了点草药给他喝,我们家那个老婆子也很有同情心,每天也煲个汤啊什么的给他送去补一补,过了有半个月,大富的病自然而然也就好了,身体也比原来结实了一些。好了以后,他对我千恩万谢,说以后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然后他们就要走。”“您对他可确实是救命之恩。那他走了吗?”蓝煜星问。“哪里谈得上是什么救命之恩啊,举手之劳而已。不过,那时候我们学校人手也紧,三个人全是老师,也没个校工,上面早希望我们找个校工,打个铃,扫个地,学校的桌子板凳坏了也有人维修一下。后来他想了一想,也就留了下来。”听老人这么一说,蓝煜星对他顿时充满了敬意,这位老人,的确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好人啊,不但救了钱大富,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安身之处。“他就在学校做一个校工,能养活一家人吗?”林清雅对这点有些不理解。“那到不完全靠做这个。大富这个人挺能干的,所谓靠山吃山嘛,咱们村就在山脚上,村口的那座山就是咱们村的,村里就办了一个采石场,他把平时学校里的活计交给他老婆,自己到采石场砸石头。砸石头是重体力活,大富他身体比较瘦,没什么力气,不过,他能吃苦,有股子韧劲,没几天,他的两手全是血泡,可他没有放弃,带了一副手套,继续干。所谓熟能生巧,做什么活都讲究个技巧,一段时间下来,可能他的身子骨也强壮了些,另外,也找到了干活的窍门,无论多大一块石头,他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纹路,几锤就能把石头给砸碎。村里人都说,这个北方佬的确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老吕的话,忽然让蓝煜星想起了以前谈新权在河西村的事,赤脚拉大车,把脚拉得血淋淋的却不肯停下来,最后居然练出了一双铁脚板,这两个人,还真是有些相似之处。“过了一段时间,大富的媳妇怀孕了,生了个儿子,这孩子在咱们村长到了五岁,快到上学的年龄了吧,就被大富送回老家了,据说是托付给朋友了。”这就对了。这个孩子,应该就是钱玉纶的弟弟了,只是没想到,他还有在z省生活的这么一段经历。“孩子送走了以后,这个村因为没什么土地,有点力气的年轻人都走出去了,成群结队的,干什么的都有,其中也包括我那个女婿,出去做了瓦工。”说到女婿,老吕的神色有点黯然。“您说的是杨鹰?”林清雅很自然地想到了他。“可不是嘛。我这个女婿啊,志大才疏,他们家也奇怪,兄弟三四个,都是哑巴,可能是隔代遗传,就他一个好人。因为家里穷嘛,讨不上媳妇。我老头子呢,就这么一个闺女,不怕您见笑,我这闺女智商可能有点问题,不大开窍,当然啦,也是时好时坏。好在我还是个国家工作人员,拿着点工资,家庭条件不错,后来经人介绍,杨鹰就到我们家做了上门女婿。”话题被引开了,蓝煜星急忙导回来:“钱大富呢?”“大富是我收留的人,和咱们家的关系自然不一般,没有女婿上门的时候,家里的农活倒都是大富两口子在帮着忙活,我们呢,也送他一点粮食,虽说不多,也够他们吃的了。咱们这个地方土地少,一个人只有三分多土地,每家也就是两亩地的样子,犯不着买什么农用机械什么的。村里的青壮年都走了以后,大富也挺精明,在采石场挣了一点,就到城里买了辆手扶拖拉机,每到农忙的时候就帮人家耕种拉打,然后按亩收钱。你别说,还真的被他挣了不少钱。”“他就一直干这个?”以蓝煜星对钱大富的了解,钱大富绝不是那种甘于挣这点小钱的人。“那到没有。”老吕的话果然没有出乎蓝煜星的意料之外:“大富是那种较精明能干的人,老实说,我现在不知道他干什么,但我老早就说,大富这个人,如果能给他一个机会,那他这一辈子,必有大成?”“为什么呀?”蓝煜星很好奇老吕的判断。“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别的没有,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老吕挺得意:“大富这个人,能干,胆子大,对人讲义气,年轻人都愿意跟着他。后来,我女婿回来以后,也挣了点钱,大富就找上了他,两个人合计着要组建一个工程队,出去帮人家盖房子。”老吕一板一眼的叙说下去,却让蓝煜星很是吃了一惊,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钱大富居然和杨鹰是曾经的合作伙伴,这里的关系复杂了。这个案子,从一开始他就判断,杨鹰的身亡,实际上是个替罪羊,纯属是因为孙继尧、许昌平他们想杀周嫒嫒,为了掩盖事实的真相,这才捎带把杨鹰也了结了,没想到,钱大富居然和杨鹰也有这么深的渊源,这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林清雅想得和蓝煜星一样,她抬眼望了蓝煜星一下,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是一句话:“难道,这帮人杀杨鹰和周嫒嫒他们是一石二鸟?难道,是因为钱大富的钱财有些来历不明,而其中的底细被杨鹰知道了,然后杀杨鹰灭口?”乱,实在太乱,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的确是有点匪夷所思了。本来蓝煜星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仅仅是为了杀一个周嫒嫒,需要动这么大的干戈吗?以他们的手段,想让周嫒嫒闭嘴,方法可不止一种,为什么要采取这么复杂的方式?当然,他们的手段巧是巧了,但代价也实在是过于沉重了一些,不但害了两条无辜的性命,还搭进去了一个忠心耿耿、愿为知已者死的董守业。可是从现在的情况看,似乎一切并没有自己当初判断得那么简单了。这样一个念头闪过,蓝煜星想起一个笑话:一个人坏事做绝,有一天坐客轮入海,忽然狂风大作,眼看轮船就要翻了,这个人对上天祈祷:上帝啊,就算是我死有余辜,可这还有一船的人呢,总不能让他们都跟着殉葬吧。这时候,天上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好不容易凑齐这么一船,我容易嘛我!”难道,这几个人被杀,甚至是董守业的身亡,在那帮人的眼中,都有他们应该死的道理?蓝煜星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