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伺侯月子柳六娘出了门,才想起这郑月芳怎没去给她家那憨女伺侯月子呢,要真给人家生了长孙,她还能呆在自个家里。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疑点。柳六娘转身又跨进郑月芳的院门。这一回,柳瑞全车上带着婆娘,自行车把儿刚探出院门,柳六家的又差点儿钻到他车轮子底下去。“婶子,这是要出门啊!”“柳六家的,鸡雏找着了没?”“还没呢,嫂子这是去凤梧坪给香梅伺侯月子么?”“可不,都六天了。我忙得不能动身,不晓得那边会怎说。”“婶子你也真沉得住气,香梅生了男娃你还呆了六天才动身,要是生了女娃,还不摞开手儿了!”话虽是这么说,柳六娘心里却怦怦跳地等着郑月芳的下文。“男娃?柳六家的,你可真会说笑话。香梅要是能托你的口福倒好了,她生的是女娃!”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柳六娘想立马回家给菩萨烧三柱高香。“男娃女娃都是传后人。”柳六娘的语气马上变得欢快,就像水田里呱呱唱的青蛙。柳瑞全夫妻俩没空跟这婆娘聒噪,跨上车子,吩咐媳妇坐稳,骑着就走。柳六娘满心欢喜赶回家,当务之急——是给菩萨烧三柱高香。给女儿伺侯月子的事,郑月芳这能干婆娘很快就上了手。反倒是周家老太太,在媳妇面前,首先就没有人家亲娘巴心贴肝,凡事自然就显得碍手碍脚。不出两天,郑月芳成功担当起女儿月子的“主伺侯”。周家老太太,反倒只能给她打下手。这婆娘完全不拿自已当客人,香梅坐月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听她主意。亏得周家老太太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也乐得当甩手常柜。再说了,人家亲家母的确把女儿照顾得妥妥贴贴。天老爷,幸好只一个月,这婆娘的能耐,要是一年半截,指不定还要上演一出鸦占鸠巢。头两天,郑月芳绝口不提要香梅把闺女抱养与小姑子的事情。柳香梅心里暗暗纳罕——上一回,母亲难道是跟自己开玩笑。第三天.瞧见女儿恶露已尽,母女俩能吃能喝。瞅着一个周家老太太不在跟前碍眼的空儿,郑月芳悄声关了女儿的房门,这才跟香梅给谈判拉开序幕。“梅梅,姑姑那头的事儿,你寻思好了没有,娘准备再过几天,就把闺女抱过去!”“娘,你当真要这样做?”“这是用来开玩笑的事儿么?”“不行!娘。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还是我亲娘吗?我瞧你是财迷心窍了!”郑月芳反倒笑了:“梅梅,有财总比没财好,你也得承认姑姑家家境富裕对不,往后那诺大家业就全都是我外甥女儿的了。梅梅,但凡你不是这样憨,还用得着娘苦口婆心?”柳香梅虽然不如她娘这般能说会道,但是要死咬着不松口,郑月芳也没辙。“梅梅,你别挡着我外甥女儿的财路呀。真要命!当娘的要是憨,闺女合着只能受委曲。这闺女长大之后,要晓得一场天生的富贵愣是被你挡在外头,还不恨死你?”“娘,我是憨,自小到大,我也听惯了,也认了。这一回,我还憨到底了,抱养的事儿,不行就是不行。娘你往后也别提起了。”“好吧,我跟你公公婆婆说!”柳香梅最怕郑月芳搬出同盟军。就像娘说的那样,明摆着姑姑家诺大家业,除了自己这样一个憨女,不动心的人怕没有几个。郑月芳这头,想的是先让女儿开窍,女儿要点头答应,外人自然不在话下。母女俩虽然揣着不一样的心思,倒都是相当默契地把事儿捂得严严实实。“娘,你难道忍心我们母女分别?”柳香梅哀恸。“梅梅,没你说得这么严重。都是凤梧坪,不过一个村头一个村尾,一个周家一个张家。你想见女儿,抬脚就见着了。再说了,生的是女娃,长大了不照样也要找婆家,只怕嫁得更远。”“那我怎么办?娘,你让姑姑又是假怀孕,又是假生娃。就是瞅准了我的闺女非要不可,那你们想过我吗?我怎么办,总不能告诉别人说生出一个石头来!”“梅梅,娘说过,有得总要有失,你总不能光要回报不投资。再说了,这投资又不要砸钱或者花力气,难受一会儿也就过去了。而且空出生育指标,你能立马再怀,要是怀上一个男娃,我瞧柳金叶那小骚狐狸还得瑟不?”“娘,横竖你觉得我憨,皮实,这投资投得起,难受也受得了,是不。娘,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姑姑的家产,为了我再生个男娃,或者是为了跟金叶斗气,到底为什么,你老实告诉我好吗?”“都有,梅梅,人家说事儿两全齐美,已是皆大欢喜。这事,还不止两全呢,娘怎能不帮你谋划?”“是的,娘,你什么都算计了,就是没算计到女儿的感受!”郑月芳怎么没考虑到香梅的感受。女儿要不是憨,她还真得惦念一番。屋里,母女俩正纠结着互相把对方逼进牛角尖。那当儿,外头的“咚、咚、咚,”扣门声如厌学的孩子听到的下课铃声。母女俩全都暗自长舒一口气,这种谈判,多精于算计的人也会心力交竭。柳香梅是受迫于母亲‘为你好’的咄咄逼人;郑月芳却是无法直面女儿的感受,之前,她的确以为憨女的感受迟钝如石头。若不然,这么多年,女儿光是为她的肥胖受下的许多饥讽、嘲笑、被忽视……又该如何解释。郑月芳起身开门。周家老太太正端着两碗面站在外头,这算是柳香梅今日的第四餐。附着着郑月芳也跟着享口福。而此时到晚上,还有一顿饭和一餐点心等着。“亲家母,香梅再这么喂下去,等月子做完,你家怕得拆掉这屋门重做宽大的,若不然,我怕她到时挤不出来!”这奉承话说得有趣。两个亲家母扶着门,笑得咯咯地。柳香梅惊诧于母亲的世故。一转眼就从母女相伤的辩白中转过嘴脸跟婆婆奉承打哈哈,母亲是真正分心有术。逛鬼柳六这些日子无处可去,倒不是真的戒了赌。主要是别人晓得他是没钱还债的,要是赌手指赌耳朵赌鼻子他可能赌得起,但是这些物儿长在人身上是宝,真要切下来,连块猪肉都不如的,丢在地上,狗拿鼻子闻闻,愣不肯下嘴。二疤兴头上切了他一只小拇指儿,回来便被一个外地客赢去六万多元钱,直说晦气,后来还是去庙里烧了香才又开始做庄。谁愿意跟一个没赌本的人赌钱?所以柳六借着养身子,成日缩头乌龟样呆在家里。这倒成全了柳六娘,她不指望男人挣钱养家,活到这岁数了,男人是个什么货色她还能不懂,她盼着男人别败家就成。再说了,男人在家里呆得住,自个儿回家也多个唠叨对象。“香梅那憨女生了个女娃!”柳六正掘着屁股给一张矮凳安上第四条腿。这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所以柳六做得有一搭没一搭,矮凳总共四条腿儿,他就预算四天时间让矮凳站起来。柳六娘迫不及待地跟逛鬼汇报,有点邀功的味儿。“早说她肚里怀的是女娃了,难道还能生个男的?”“这下金叶可好了!”“这又关金叶什么事?”“周家老头说过,家产只留给长孙的!”“你就敢保证金叶怀的就是男娃?”“金叶怀的什么暂且别论,周家家产至少没落到香梅那憨女手中就行。”“你这婆娘,还操心操到别人家去!我劝你省省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连政府都说了,女娃也是传后人。你又起兴什么呢?”柳八成天窝在家里,憋着一肚子的火,说句话儿都得带火药味的。柳六娘心情好,倒不计较,自顾往下道:“郑月芳去凤梧坪给她女儿伺侯月子了!”“那金叶就该回来了!”“为什么?”“还为什么,囡囡自小只怵那婆娘!说她是只母老虎。”柳六娘听逛鬼这么说,想起自己刚刚在隔壁院子里脱口而出的话,扑哧一声就笑了。“你笑什么?指不定人家闺女背地里也说你是只母大虫呢。没见到人家闺女见了你都绕道走。”这逛鬼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柳六娘不跟他一般见识,进金叶屋里把被褥抱出来摊日头下摊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