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风铃碎片

当郁蔓草再回到自己家时，看见楼下有一辆车。开启着的后备箱旁有一人看守，还有一人正提着眼熟的旅行箱下来。她一阶一阶地数着，都涌起了回到了一楼重新再数的想法。自己家门开着，她走到那人的房门口，一个女人正在里面打包着行李。她还以为，这里早就没有这个女人需要打包带走的行李了。女人抬起头来，见到了正站在门口的她，“妈妈要和安叔叔订婚了。”她站在原地，迈不开脚步。“你去房间收拾下自己的行李，等会和妈妈一起走。”她扫了眼愈发空当的衣橱，“这里离学校近，上学比较方便。”“是吗？”女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露难色。“我一个人在这边住没关系的。”说完这话，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坐在椅子前。不久后，听到了玄关大门关闭的声音。直截了当，毫无留念的声音。她闭着眼睛，站了起来，放上门把的手有几丝犹豫，但还是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这个地方属于那个女人的东西越来越少了。用得上的东西都被带走了。衣服，鞋子，化妆品，书……剩下的，只有不再需要的东西……和她。她将大门反锁，划出了自己的地盘。她打开电视，将声音开大，播放的是听说在同龄人中比较火的娱乐节目。虽然不认识一个人，却还是这样看着。“啪——”一声巨响拉回了她神游的意识，声源是挂在旁边阳台上的风铃。因为绳子松动而掉落在地的玻璃风铃，已经碎成了一地渣滓。她望着这串已经面目全非的风铃，突然一个回忆的片段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跑回到房间里，在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本相册。被她私藏起来的相册。一张照片就是一段回忆的相册……而无数回忆加起来，就是不堪回首的过去。在那已经流逝的岁月里，她找到了那段属于风铃的回忆……女人生日的那天，一家三口一起去公园玩。明明是女人的生日，却像是小女孩的生日。租了条船，两个大人辛苦地划着，小女孩贪玩地将手放到水里，而女人总是立刻停下来拉住她的另一只手。小女孩一个人幸福地坐旋转木马，一圈又一圈，两个大人将手放在围栏上看着她。回家的路上，路过风铃摊子，小女孩赖在摊子前死活不愿意走，一次一次地和那两个人撒娇，像是“买了风铃就再也不买别的东西了”“这是最后一次了，就只有这一次”之类的，小孩子说完就忘的话。那两个人总是磨不过这个小女孩，给她买了这串风铃。小女孩很满足地举着风铃跑着，两人大人追在后面喊，跑慢点别摔咯，风铃碎了以后很危险什么的。回家后，男人拿出相机，想要给寿星拍张照。茶几上放着蛋糕，女人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小女孩，小女孩笑容满面地举着那串风铃。那串风铃，恰恰就是小女孩最后一次的撒娇。一语成谶。而这本相册，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这样的回忆。照片可以定格回忆，却不能定格时间。可以证明回忆发生过的真实，却无法带当事人回到原来的时空。蔓草看着照片里三人的笑脸，愈是觉得陌生。她才没有这种幸福的家庭，她才没有那样恩爱的父母，她才不会撒娇……为什么人不能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呢？为什么一段关系不能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呢？为什么？难道是她在成长过程中一不小心穿越到别的平行世界里了？明明是同样的人，在同一个世界里，在这个时空里还如胶似漆，在另一个时空里却形同陌路…………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变化，一点都不科学！她回到阳台，回到那残渣面前。如果那个时候她摔倒了，摔碎了这串风铃，会变成什么样呢？被哄着不哭？被斥责不听话？被心疼地送去看医生？但无论变成什么样，现在可没有两个大人站在她后面说：“不要用手碰碎片！”总有一天会碎成碎片的风铃，究竟是早一点在大家还很幸福的时候摔碎好呢，还是晚到物是人非了再碎好呢？为这碎片流出的眼泪，究竟是早一点在还有人安慰的时候流出来好呢，还是等到没人在意的时候再流出来好呢？明明以前还担心她掉到水里，担心她被碎片扎上，现在就放心让她一个人住？她缓慢地将玻璃碎片放到手上，碎片上都蒙了一层灰尘，被人忘怀而累积的灰尘。若不是碎成渣，或许会被遗忘到天涯海角去。连她都遗忘的风铃，那两个人，肯定早就想不起来了吧？她最后看了手中的残渣一眼，扔进了垃圾桶。就算没有碎，这串风铃，又能漂亮给谁看呢？只有在她小时候，这串风铃，才是让人宝贝的东西。一旦时过境迁，就会变成被人丢弃的所谓过去。由不得人说一句不愿意。她看了看完好的手掌和手指，连这“岁月”的痕迹都没有留下。而曾经发生过的，也已随风飘远，像氧气一般稀释在了广袤的天空之下。消逝不见……永远的消逝不见……她靠着墙，滑坐在垃圾桶旁，抱着腿，闭上了眼。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只有她一个人。但现在，却连奢望那个女人回来的理由都没有了。没有发现风铃的蒙尘，也无法阻挡风铃的破碎。那声巨响，就像是一道沟壑，拦住了现在的少女，和过去的小女孩。她们只能遥遥相望，却无法触摸彼此。人们没有将残渣恢复原状的耐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回忆四溅飞开，就像无法拼凑完整的碎片。被送进垃圾桶的，何止是碎片。被放弃掉的，又何止只是一段回忆。她不知道扔掉一本相册需要多长时间。她只知道，她若是不扔掉相册，幸福就会扔掉她。但那本相册，不仅仅是被放置在抽屉里……早已经被嵌进了她的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