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长公主府,中门大开,往来仆妇侍婢殷勤地引着来到的贵家娘子进府去,宝马香车停满路,一位位带着帷帽扶着侍婢的手下车的娘子们笑盈盈而来,云鬓衣香,引人侧目。这长公主府素来清静,何曾这般热闹过。沈安青远远下了车,向长公主府步过来,正遇见张五娘自马车上下来,唤住她笑道:“青娘也来了?”沈安青点点头,含笑道:“怎么不见六娘?”五娘拉着她向长公主府一边走一边道:“她才多大年岁,哪里会来这个,今儿瑛娘也是不来的,索性咱们两个一处吧。”沈安青见她全无待嫁女娘的羞态,倒是坦荡。侍婢引着二人穿二门,经过廊桥到了水榭中入席坐下,一路看来,此处府邸远不如周国公府的富丽堂皇,也不必嘉成长公主府的雄壮大气,只是素朴寻常,却叫人觉得自在亲和。水榭中席位团团摆开,只是在上首留下三张席位,下首坐席上的娘们都是寻常打扮,并不见十分出挑,三三两两在一处说话,并不见有什么欢喜之意。沈安青甚是疑惑,与张五娘低声道:“如何都做寻常打扮,莫非都不愿入这长公主府?”张五娘嗤笑道:“如今京都早已传遍了,这兰陵郡王一日被说了两桩亲事,一个是皇后殿下所说的卫国公府月娘,一个是嘉成长公主所说的窦尚书府慕娘,这两位今日也是要来的,剩下的不过是陪坐罢了,哪里还有心思有胆量与这两位争。”沈安青一笑,低下头去,那两位的门第出身已是贵不可言,更不必提是两位贵人所提的亲事,自然是二者选一,其余的贵家娘子犹不敢想,何况自己这么个出身卑微无依无靠的孤女。张五娘哪知道她这许多心思,只是笑着与她说起话来:“你看对过坐着的吴家瑶娘,这一身打扮,怕是动了心思吧,她可是韩月娘的表妹,想不到还会这般。”她悄悄指了指一身桃红束胸裙,杏黄缦衫满头珠翠的吴瑶娘道。吴瑶娘似是听见了一般,转过脸来望着她二人,见了沈安青登时没好气地剜了一眼,叫张五娘看见了,口中道:“这小娘居然还敢给你眼色看,看我瞪回去。”一时间张五娘与吴瑶娘大眼瞪小眼地打了半天眉眼官司。还是沈安青噗嗤笑了,瞧不下去了,才低声道:“罢了,罢了,五娘不必理会她。”“窦慕娘来了,婵娘也来了。”张五娘忽而道。只见侍婢引着窦家姐妹二人款款而来,窦慕娘一身妃红暗花广袖纱罗长衫,银红璎珞束胸落地长裙,挽着杏黄织金披帛,望仙髻上簪一朵盛放的锦葵,金玉步摇随步履摇曳生姿,更显得雪肤花容,娇媚含情,含笑而来。她还未走到水榭中,已是有不少娘子起身迎住她:“慕娘来了,快入席。”窦慕娘还是那般温和可亲,笑着答应了,一一问了好,这才向上席侧位走去,经过张五娘与沈安青席位边时,却是停住了步子,笑着道:“五娘与青娘也来了?”沈安青只得起身欠身道:“大娘子。”张五娘瞧了她一眼,径直拈了颗葡萄丢在嘴里:“自然是要来,殿下派了帖子与我们,难不成就推了。”窦慕娘好脾气地不与她计较,只是拉着沈安青道:“青娘这些时日怕是忙着茶坊之事,也不曾去府里看我,我这几日也不得闲,不然该去洛遥坊学茶艺,你莫怪我。”语气很是亲近。沈安青只得道:“无妨。”她这一停步,不少人都望向这边,很是好奇地看着与窦慕娘说话的是哪一家的娘子,有认识的一语道破,乃是当初曲江会上的司茶娘子,如今在东市市坊开了间茶坊的沈青娘。一时间有人掩嘴笑道,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为兰陵郡王选郡王妃,如何还能叫这等粗鄙之人进来了,没得坏了名头去。议论声四处响起,沈安青垂目只做不知,还是张五娘瞪了一眼窦慕娘,劈手拉过沈安青坐下,没好气地道:“你不入席在这里闲站着磕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府里的人了,好大的气派。”窦慕娘脸上红了,却是咬了下唇,很是委屈的模样,低低声道:“不知我是哪一处得罪了五娘了,这般厌我,若有的我在这一处陪个不是,你莫要怪我了。”当着众人面便要拜下去。张五娘冷笑一声:“大可不必如此,你还是安生去席位上坐好吧,我不是厌了你,我只是瞧不上那种惺惺作态的模样。”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再理会窦慕娘。窦慕娘讨了个没趣,原打算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谦和大度,也没能做成,只得咬了牙上了上席坐下。不到一会,韩月娘也来了,她今日也是着意打扮过,翡翠绿透花丝罗短襦束腰裙,娇俏的朝天髻上几朵凌霄花,眉间还点了花钿,高傲地步上上席坐下,冷冷瞥了一眼那边温和地与人说笑的窦慕娘,再不理会。不少娘子也凑到她跟前说着话,倒是与那边成了掎角之势。张五娘看着上席的两位,忍不住发笑,对沈安青道:“青娘你瞧,这两位今日怕不是要打起来,就为了那个冷得吓人的兰陵郡王。”沈安青挤出一丝笑,轻轻应和着,心思却是不知道去了哪一处“长公主殿下到。”侍婢高声报道。席上一众娘子俱是起身,整衣敛裙,拜倒作礼。一位眉目和善年岁颇长的老夫人扶着侍婢的手进来,见了众娘子笑着道:“都快些起来,今**们都是我请来的贵客,如何还这般拘束,都快坐下说话。”窦慕娘起身后却并不入席,上前两步扶住宣城长公主殿下,笑着道:“殿下请这边坐。”韩月娘见她殷勤,没好气地道:“府里有的是侍婢,也不缺你这一个。”宣城长公主向窦慕娘含笑点头:“好孩子快入席吧。”待长公主坐下,席上的娘子们才纷纷踞坐而下。长公主吩咐了摆席,笑着与众人道:“我一把年纪了,不大爱出门走动,你们当中大都不认得,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莫怪。”众娘子忙都欠身道:“不敢。”长公主望向左右一红一绿,笑着道:“这两个我却是认得的,一个是卫国公府二娘子,是叫月娘吧?”韩月娘得意地望了一眼窦慕娘,欠身道:“是,殿下记得不差。”长公主看了她几眼,点头道:“生的标致,好品貌。”又转向窦慕娘:“这位是窦尚书府上的大娘子,是叫慕娘。”窦慕娘浅笑盈盈:“殿下所说极是,奴窦家慕娘。”长公主细细端详了:“不错,性情温顺知礼,甚好。”这么说了一回,却是不相上下,也不偏着谁。“今日邀众位来府上,乃是为小儿奕郎挑选妻房。原不该如此兴师动众,只是如今这儿女婚事却是为难,上门说亲的人众多,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定夺,只好请了众位来,待一一看过再做打算,还望各位莫怪我唐突冒昧。”宣城长公主的话很是恳切。侍婢们送了一道道吃食上来,不比周国公府的豪奢做派,俱是些家常小菜果饼,好在味道极佳。长公主此时拉着窦、韩两位娘子,笑吟吟问着:“二位娘子平日在府上有何消遣?”韩月娘轻蔑地扫了一眼窦大娘子,笑着道:“奴平日爱做些针线女工,闲暇时也读些诗书。”此话一出,张五娘差点笑出声来,这位韩月娘真是睁眼说瞎话,她那性子会是做女工读诗书的?窦大娘子却是轻轻抿嘴笑道:“常日在府中随阿娘学习打理府里中馈,得闲时随沈青娘习茶道。”“茶道?”宣城长公主来了兴致,“未知沈青娘是哪一位?”沈安青听得忽然提到自己,一时愣了,只得起来欠身道:“奴沈安青见过殿下。”宣城长公主瞧过去,却是个身着莲青窄袖半臂襦裙,百合髻上只簪着零星几朵含苞欲放的玉栀花,面容清秀柔和的年轻女子,瞧来寻常,只是那一双眼却是清澈透亮,不宠不惊地望着自己。她不觉露了笑意:“你会茶道?”窦慕娘在旁答道:“殿下,青娘是曲江会上司茶娘子,如今在东市还开着个茶坊。”下边议论之声又起,一众娘子都是指指点点,很是不屑的模样。沈安青不闻不听,只是面色平淡如故,答道:“略懂一二,不敢在殿下跟前弄斧。”这位宣城长公主常年礼佛,自然对茶道也有所知晓。宣城长公主却是全无异色,仍是笑望着沈安青:“茶道需是静了心不为俗事所羁绊之人才可全然通晓,你是个不错的。”这一句分明是夸赞,叫那些面露不屑的娘子们都僵了脸,住了口。沈安青欠身道:“谢殿下夸赞。”这才坐回席上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