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四月末,是桃花收艳的日子。京中风雅之人偏偏喜欢寻着这个契机多愁善感一番,要么行个诗会,要么行个清谈会,总是不过是借桃花凋零之际,寻风花雪月之事罢了。作为京中最富盛名的闲散书院之一,“点墨”里的学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热闹,便行了一个叫做“落残染香”的茶会出来,届时祁家嫡系书院里选出来的优秀学子便可济济一堂,附庸风雅一盘。本朝民风开放,所以身为女子书坊的之砚也收到了邀请帖,让丹青院教习师傅带上得意女弟子一并前往赴会。只是随行的女弟子必须身着点墨书院的男子常服,免得书院以外的看到,说什么闲话,凭白毁了小姐的清誉。盈袖拿着布轴,朗声念出的内容大致不过何时举行茶会,之砚书坊哪些人被邀请等等,听的下首诸位千金们个个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巴不得自己能得了画楼公子的青眼,去点墨书院走一趟,看看那些个俊俏公子也是好的。书颜听了却有些不一样的反应,心下暗道:这京城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们还真是有些不一样。且不说男男女女一并参加什么茶会,就是私下见一面也是颇为不妥的。虽然未出阁的姑娘们结伴而去和男子饮茶清谈也并非是什么绝对不能做的事儿,但之砚书坊里的女学生非富即贵,要让外人知道了,定是会嚼舌根的。而那点墨书院也是有趣,邀请了女学生们不说,还让她们穿上点墨书院的常服去,不正是女扮男装掩人耳目么!想到此,书颜腹诽了一下,虽然投奔祁家是为了寻个好亲家,但也不是非要图个富贵荣华非常的人家来嫁,想着点墨书院中多是纨绔公子,反倒觉着不让画楼公子“点”了去才好。可此时一旁的朱素素已经忍不住面上的兴奋了,凑到书颜耳边就念叨了起来:“书颜,咱们好好做公子布置下来的功课,到时候一并去了,还能好好看看京城的公子哥儿们,要是遇到合适的,一并将婚事也给解决了。”“素素,这……”书颜心里汗了一下,觉得朱素素这姑娘也太胆大了些。虽然自己满脑子都是筹划如何嫁的一户好人家,但却从未让翠袖挽歌意外的人知道心思。这位却不一样,谈及什么俊俏公子,一张脸仿佛是开了的花儿,满眼都是憧憬和希冀。“大家稍安勿躁!”盈袖转头望了望画楼公子,又接着道:“今日限时一个时辰,小姐们利索些,下次来听学就会公布谁能跟去看热闹了,可千万用心啊!”说完点燃了一个时辰的盘香,开始计算时间。诸位小姐一听只有一个时辰来作画,个个都不干再交头接耳,赶紧点了清水磨墨,争取多些时间可以画好自个儿的小像。一边的祁玉悠可是早就按耐不住心里的欢喜了,要知道,能和画楼公子一并去赴茶会,可是难得的机会能与之接近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好生捉摸了一会儿,便也下笔了。见大家伙儿都开始画了。书颜也取了墨笔。心中想了想自己该是个什么摸样。便随意下了笔。端坐上首地画楼公子将学生们地动作一一看在了眼里。最后停在许书颜地身上。见她神色怅惘。脸色也略显得有些苍白。觉得不妥。便对着盈袖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你去问问四姑娘。看她身子如何。若是有些受不住了便去二楼休息休息。我会额外给她时间作画地。”“大哥。这不好吧。”盈袖眨眨黑杏儿般地大眼。露出一丝笑意。悄声道:“您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胡说什么!”画楼轻声叱了。想想盈袖说地也对。又看了看许书颜地情况。发现她已经开始埋头作画。并未有什么不妥。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会偶尔抬头查看一下她地情况。要是发现她身子受不住了。马上让她休息便好。一边地盈袖看在眼里。总觉得画楼态度古怪。再看看许书颜。一袭素衣静静作画。心里倒觉着两人挺般配。不由得暗自笑了起来。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盈袖看着香灰一落。便朗声叫了“停”。小姐们也受规矩。齐齐放下了墨笔。每人手里都取了把巴掌大地蔑扇在手。轻轻扇着将画纸弄干。收了画,画楼公子便让大家都散学了,让盈袖抱着画作上楼,准备逐一仔细品评,好选出三位能一并跟去参加茶会的佼佼者。一一掠过小姐们的画作,画楼一直都面无表情,盈袖倒是在旁边说个不停:“这些小姐们也真是,若都像这小像里的模样,岂不是个个都乃仙女下凡!”扬起唇角,画楼摇了摇头:“旁人总以为丹青描绘力求形似,可神似才是人像的精髓所在……”正说这话,手中缓缓抽出了一张画像,画楼竟看得有些楞了,一时间忘记继续说话下去。不似其余画作那般花团锦簇,五颜六色,那只是一张淡墨染就的女子画像。不过几笔的勾勒,却将五官轮廓描绘得异常深刻。一双水眸晕出两点墨迹,竟极为有神。整张画都是深深浅浅的墨色痕迹,只是在唇上有着一点极淡的朱砂痕迹,其余全无一点颜色,却偏偏让人觉得生动无比,将那女子的一颦一笑都勾勒地跃然纸上。“这……才是真正的神似吧……”一旁的盈袖也几乎呆住了,好半晌喃喃地说出了这句话,打破了屋中的沉默。“她总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柔弱纤细,其实内里蕴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坚毅和隐忍。”画楼也淡淡地接了话,却很小声,不只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盈袖听。“许书颜真不愧是丹青妙手许之山的女儿,我敢打赌,她画这样一幅小像,最多花不了一炷香的时间!”盈袖看了角落的落款,“书颜笔”三个字也是隽秀大气,不由得啧啧直夸了起来。画楼也随着点点头,眉眼间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笑意:“我这个教习师傅在她面前也觉得惭愧啊,改日真要再仔细请教请教。”“大哥,你何时变得如此谦虚了?”盈袖忍不住打趣儿道:“要是外面的人知道,本朝一代丹青大家画楼公子竟被一个女子的小像给深深折服,不晓得该嘲笑你呢,还是该佩服你呢?”“哪管他人什么看法,一个人也不可能总为人师的。”随意答了,画楼的眼却有些挪不开了,只觉得小像上的那个许书颜眼中仿佛藏了许多负累,颇有些苍凉的意味,也有着不属于她那个年纪身份女子该有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