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梦颖在一家很小的文化公司当打字员,她和车刚是老乡。我和她,是最近通过车刚认识的。我之所以对她如此在意,仔细想来,是她性格中那种与生俱来的忧伤打动了我。尽管我平时笑哈哈的,甚至是个幽默的人,其实我本质上是一个不快乐的人。这时候,大院里突然传来了狗叫,声音很粗,一听就是一条高大的狗。它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叫得很凶。我说:“这家的狗回来了。”李串说:“半夜出去解手怎么办呀?”车刚说:“有它守在院子里更好,万一咱们谁梦游,肯定走不出这个大院,就被它咬回来。”“你别总提梦游好不好?”李串说。“不说了不说了。”男女同居一铺炕上,肯定兴奋。大家说话一直到半夜。我的注意力一直系在姜梦颖身上,她始终很少说话,不过,我相信她没有睡着。车刚好像是第一个睡着的,他发出很重的鼾声之后,我和李串也都不说话了。月亮爬上窗子,屋子里亮堂起来。过了很长时间,两个女孩似乎都睡着了,我也迷糊了。不过,我身体里有一根神经始终紧绷着,我猜想车刚趁大家睡着之后,说不定会偷偷摸摸钻进李串的被窝。车刚的鼾声一直打得很响,不像是伪装。那两个女孩的鼻息此起彼伏,其中一个重些一个轻些,重的一定是李串。我一动不动地聆听。四个人就这样奢侈地浪费着这千金一刻的良宵。后来,天好像悄悄阴了,连微弱的星光也没有了,房子里一片漆黑。突然,我听到一阵洗扑克牌的声音,“哗啦哗啦”,很响,在东屋!深更半夜,彭老太在跟谁玩牌?东屋只有她一个人啊。我竖起耳朵听,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孤独的洗牌声。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我碰了碰车刚,他像死尸一样重,没有醒。“哗哗”的洗牌声终于不见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是风吹窗子的声音?是狗嚼玉米棒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着了。我隐隐约约梦见车刚轻轻轻轻爬起来,像狗一样爬向了李串……叁次早醒来,是个很好的晴天。太阳红红的,刚刚露头。其他人还睡着,我爬起来,悄悄穿好衣服,刚刚走出屋,就看见一条大黑狗狂叫着扑上来。我赶紧缩回来。彭老太正在做早饭,她颠着碎步跑出去,把狗吆喝跑了,它跑出了院子。我这才心有余悸地走出来。夜里下雨了,肯定是急促的阵雨,很快就过去了,院子里的地面湿漉漉的,中间的石板甬道被雨水冲洗得更加洁净,从大门望出去,草丛鲜绿,河水似乎丰满了许多,流得更欢了。我想起来,夜里那声音可能不是什么洗牌,而是下雨的声音。忽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刚才我在屋里看到了一行泥脚印!我转身进屋,果然找到了那行泥脚印,它从走廊一直伸进西屋,最后停在了炕下,位置正在四个人正中间的空挡。这让我无比惊异。有个人夜里出了门!这个人的鞋子上沾回了那么多的泥,说明他一定走了很远的路。他在炕的正中间爬上来,让我无法知道到底是谁。这泥印很模糊,无法看清鞋底的花纹,连男鞋和女鞋都无法辨别。另外三个人还睡着。我拎起车刚的鞋,鞋底干干净净。我又拎起李串的鞋,鞋底也干干净净。最后,我拎起姜梦颖的鞋。她穿的是一双白色旅游鞋,鞋底也是干干净净!我一下想到了那个彭老太!当我们大家都睡熟之后,她来过!她在炕的正中间站了一会儿,看看这边的两颗脑袋,又看看另一边的两颗脑袋……可是,怎么没有她走出去的脚印呢?我的脑袋一下就大了,蓦地想到了自己!我慢慢地低下头,慢慢抬起脚看了看,也没有泥印记,仅仅是有些湿,这是我刚才出去在石板甬道上踩的。他们三个陆续起来,在大院里洗漱时,我问他们:“你们夜里有人出去解手吗?”车刚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没有。”李串说:“都是你,讲什么鬼故事,谁敢出来呀?”我又把头转向姜梦颖。姜梦颖警觉地看了看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你也没出来?”我追问。她摇摇头。我没有说明真相,只是说:“我可能是做梦了。”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被某种黑暗淹没——我们四个人中,有人梦游!肆早饭吃的是小米粥,葱花饼,煮咸鸭蛋,还有蒜茄子。太阳很好。地面晒干之后,我们一起出去玩了。我们决定从那个吊桥上走过,到对面小山上去。姜梦颖说:“我恐高,怕水。”李串说:“没事,我们大家拉着你。”“不,不,还是你们去吧,我留在家里。”我笑着说:“要不,你把眼睛闭上,我背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