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梦颖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走吧。”李串“噔噔噔”地跑过了吊桥,然后,我和车刚一前一后地拉着姜梦颖,慢慢过桥。吊桥左右摇晃,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好像要断开似的。姜梦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我能感觉到她的胳膊十分僵硬,她的双手死死抓着我的手,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她的手冰凉。终于过了吊桥,她的脚踩在实地上,一下就瘫软了,坐在草地上,抚摸狂跳的心。车刚和李串顺着山坡爬上去了,留下我和姜梦颖。也许是因为昨夜相邻而睡的经历,我发现,车刚和李串今天有了某种默契,好像拉近了许多。我陪着姜梦颖坐了一会儿,她渐渐恢复过来,和我一起朝前走。我故意走得很慢,不想干扰车刚和李串,也想和姜梦颖单独呆一会儿。“你不太喜欢农村?”我问她。“我就是从农村出来的。”“所以你对这户农家也不感兴趣。”“我走进那户农家,就感到很熟悉,那个院子似乎跟一段悲伤的经历有关,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的情形。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恍若前生来世……”“也许,它碰巧勾起了你一段淡忘了的回忆。”“我看那个耳聋的老太太也面熟,她的面相让我十分恐惧……”说到这里,她突然不再说了。我抬头看了看,车刚和姜梦颖停在了小山顶上,紧张地朝我们招手,好像小山的那一边有什么东西。我快步朝山顶跑去。“你们看见了什么?”我喊道。车刚对我大声说:“你快来自己看吧!”我跑到顶端,朝下看去,看到这面朝阳的山坡上密密匝匝都是坟。看起来,这地方很少有人来,荒草丛生,齐腰那么高,绿得都发黑了。没见到一朵花,只飘飞着苍白的纸钱。墓碑高高低低歪歪斜斜,都背朝着我们。远处还是馒头一样的小山,生满了难看的灌木。我愣在了那里。姜梦颖爬了上来。我以为她会更害怕,没想到,她朝下看了看,惊诧地问我们:“怎么不走了?”车刚说:“你没看见呀,下面都是坟!”她淡淡地笑了笑,说:“死人都在那里面躺着呢,怕什么?”一边说一边朝下走去。我们三个互相看看,也跟着走下去。李串走在最后面,好像还拉着车刚的手,至少是袖子。我想起来,昨夜大家议论过这个话题,我们三个似乎都怕坟地,只有姜梦颖说她怕梦游。走着走着,前面的姜梦颖说了一句让我们终生都毛骨悚然的话:“我看得见他们。”车刚一下就停下了,低声问:“姜梦颖,你说什么?你看得见谁?”姜梦颖回过头来,眼神已变得飘飘忽忽:“我说我看得见他们——那些坟里的人。”李串打了个激灵。我当时忽然想到,这个柔弱的女孩是不是疯了?“别在坟地里胡说。”车刚不满地说。实际上,这时候我们还没有走进坟地,距离大约十几米的样子。姜梦颖转过身,指指最近的一个坟丘,说:“那里躺着一个老头,叫……韩山庭。”我和车刚对视了一眼。我跑过去,转到那个坟丘前,看看了墓碑的正面,瞪大了眼——那墓碑上果然刻着“先父韩山庭之墓”。姜梦颖又指了指另一个坟,说:“那个坟里躺的是一个女的,三十多岁,长头发,红衣绿裤。她叫赵秀女。”我走过去看了看,那墓碑上果然刻着“爱妻赵秀女之墓”!姜梦颖的眼神越来越古怪,软软的,虚虚的,像一缕香炉里飘起来的清烟。她盯住一个坟丘,低低地说:“那个坟里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叫程立,女的叫李媛媛。”我又去看了看,那墓碑上果然刻着“先父程立先母曲媛媛合墓”!姜梦颖打量着一座座坟墓,像梦呓一样,描述着坟墓里死尸的姓名、性别和体貌特征,并告诉我们,哪些已经变成骨头了,哪些正在腐烂,哪些还完好……从墓碑上的日期看,她说的一点都不错!我无言地走了上去,车刚和李串紧紧盯着我,他们急切地想通过我证实一些什么。我压低声音说:“墓碑上确实是她说的名字……”他们蓦地又把眼光投向了姜梦颖。姜梦颖正盯着最远的一座坟——那座坟没有墓碑。她不说话了。天地间一片寂静。似乎有一个毛烘烘的东西在灌木丛里窜过,但是没有一个人转头看。那也许是一只狐狸,或者是一条黄鼠狼。这些凡间的生灵即使老成了精怪,也是阳性的。大家都怕鬼,鬼是阴性的。过了好半天,姜梦颖才低低地说:“那座坟没有人,是空的。”我干咳了一下,然后问:“姜梦颖,你……怎么能看见坟里的人呢?”“我也不知道。”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还看见一个老太太在棺材里朝我挤眉弄眼地笑……”“可是,你怎么能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又问。姜梦颖站在高处,下面所有的墓碑都背对她,她的视线不可能穿透墓碑那厚厚的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