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寻找本杰明【上】

霍华德终于笑了，笑得如此阴沉，声音极其低细，仿佛不是人类的声音，又仿佛是从地底传出的声音一般。“桀桀，桀桀……”就连此刻心理已经完全扭曲了的本杰明，也难以忍受这样的声音，脸上略带一丝恐慌的看着霍华德。霍华德笑够了，脸上似乎因为大笑而出现了两点红晕，比起之前的苍白，多了几分人色。“好吧，虽然目的不同││你要杀了雷蒙，我要的是对于教区的统治。但是我们的道路是一样的……让我们合作吧！”古堡之外，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大雨瞬间落下，每个雨点似乎都有蚕豆般大小。路上几个行人四下奔跑着，难以忍受这突变的天气，以及打在身上会生疼的雨点。与此同时，教皇已经发现了本杰明的失踪。按说，他还没有宣布本杰明去接任罗森堡红衣大主教，并且本杰明也没有正式提出这样的“要求”，可是本杰明却不见了。教皇本能的感觉到了事情不对。正在教皇不断思索本杰明失踪的原因的时候，力克潘敲响了房门。敲门声打断了教皇的思绪，他轻轻的喊了一句。“请进……”力克潘随即推门而入。甫一进门，力克潘和往常一样，半跪在教皇面前，轻托起教皇的右手，亲吻上边那象征教皇职位的戒指。“尊敬的教皇陛下，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有什么事情吗？”教皇睨了力克潘一眼。这个力克潘倒是沉稳异常，本杰明跟他比起来，的确差的太多……但是他似乎又太过沉稳。现在他的出现，显然也是为了本杰明的事情，但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还问教皇发生了什么。难道，诚实和沉稳之间，真的不能兼顾？教皇也不说话，只是抽回自己的右手，看了看上边的那枚戒指。教皇走到书桌之后，慢慢坐下，这才开口道：“力克潘大人，你信教多少年了？”力克潘低着头。“跟我的年龄一样，我出生就受了洗礼，一直都是上帝的子民。”“来到梵蒂冈多少年了？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其实是比利时人。”力克潘点点头。“是的，力克潘的确是比利时人。三十一岁的时候蒙受教皇陛下的恩宠，到梵蒂冈成为一名教侍，三十六岁的时候得以常伴教皇陛下左右。”教皇微微一笑，颔下的胡须也微微动了动：“对于家乡，你还记得多少？”力克潘抬起了头，看着教皇宫的天花板。那其实是一幅巨大的壁画，好像是米开朗基罗的手笔，耶和华七日造世的图案。他在思索。“力克潘记不得多少了，八岁的时候我就被送到法国的学校就读，后来就一直没能回到自己的家乡。“毕业之后，一直在欧洲不同的地方传教，直到教皇陛下召我前来梵蒂冈。似乎，力克潘也该回去看看了，不知道家门口的那两棵大槐树还在不在……”随着力克潘的情绪，教皇似乎也有几分感伤。他和力克潘差不多，八岁的时候被送进了基督教学校，毕业后忙于在全世界不同的地区传教，四十岁的时候进入梵蒂冈最高权力机构，四十六岁亲眼看见前任的教皇去世，于是接任教皇的职位。教皇的家乡，德国的慕尼克，他自己却知之甚少。很奇怪，他们这些人做了一辈子传教的事情，跑过的地方也多不胜数，却偏偏都没什么机会在自己的家乡传教。这，或许就是统治者的悲哀吧？如果雷蒙知道这些，他一定又会感慨人类为什么要受这些虚无缥缈的欲望指使，为何不能更简单一些，仅仅为了自身的生活而努力呢？“是呀……我们或许都该回到最初的地方看看了……”教皇一声叹息，脸上沟壑纵横，疲惫和老态尽显。力克潘有些不太明白，毕竟教皇并不是说“回到家乡看看”，而是“回到最初的地方看看”……也许，最初的单纯才是他们此刻最需要的东西。“教皇陛下，您的……”力克潘的话还没说完，教皇笑了，可是笑得有几分凄凉。“力克潘大人，做好准备吧，我想，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的步伐了，即使我也不能……本杰明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几乎是一瞬间，教皇又恢复到了从前那种雍容高贵的姿态，他的最后一句话又像是一个权力机构最高的统治者的话了。力克潘心神一凛，虽然心里很惊讶教皇的突然转变，但是毕竟他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很快便也适应了这种变化。“教皇陛下，力克潘正是为此事而来……”教皇眉毛一抬，问道：“你知道本杰明的下落吗？”力克潘摇摇头：“属下不知。但是，属下总觉得有些奇怪。原本这个时候本杰明大人应该提交外调的申请，然后按照陛下的意思去罗森堡任职的。“但是他一言不发的离开，倒是让人难以捉摸了。属下担心，他会不会由于失意，做出一些违背上帝意愿的事情……”力克潘一语中的，他说中了教皇心中最担心的地方。教皇点点头，语音低缓，但是口气沉重。“我担心的也是这个。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也可以向你更坦白一些。对于你和本杰明，我长期以来，更偏向本杰明一些。但是他的年轻急躁，则是我最大的担心之处。“这个孩子，处理起事情来雷厉风行，也非常有心思，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过于急进，是成为一个领袖的最大忌讳，我很担心，他会不会就此背叛教廷、背叛上帝……”力克潘不知道如何回答教皇的问题。的确，他的担心也在于此，只是他比教皇要少一层担心。他已经知道了雷蒙其实就是神族领袖，如果本杰明去找神族的人，一定会遭到雷蒙无情的封杀——雷蒙的处事行为，他已经多次领教了。但，如果本杰明去寻找峋山修隐会……一个霍华德已经够让世界头疼了，虽然现在雷蒙似乎还能压制住他，但如果雷蒙无法找到三枚戒指之间的联系、无法发现绝对力量的存在，难保有一天霍华德不会一举击溃雷蒙所有的防线。也许，霍华德一人做不到的事情，集合了本杰明和霍华德两人的力量，就能做到了。谁也无法保证，这种力量是一种多么恐怖的势力……“本杰明大人经过了重重考验，是上帝选中的子民，力克潘认为，事情也许还不到那么恐慌的地步。“希望本杰明大人只是一时气闷，找一个不受干扰的地方散心，也希望他想通之后能够回到教廷，继续为上帝服务。”教皇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只能如此了。”雷蒙很快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当然是力克潘告诉他的。力克潘的目的，是想要通过雷蒙，知道本杰明究竟有没有去找神族的人；力克潘也想过要不要跟雷蒙绕绕圈子，但是想到自己的智商显然不是雷蒙的对手，因此最后选择的方式是直接坦白。雷蒙闻言，也是一愣。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力克潘和本杰明在明争暗斗，也知道为了上次阿联酋的事情，本杰明几乎直接跟力克潘撕破脸，但教皇的决定让雷蒙有些意外，更别说本杰明的突然失踪了。雷蒙能理解力克潘的担忧，因此他在电话里听完了力克潘的叙述后，只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这件事情了。”力克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雷蒙却没给他机会，在力克潘说出“雷蒙先生……”之后，雷蒙立刻插嘴。“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就这样，再见。”说完，雷蒙迳自挂上了电话，没有再给力克潘任何说话的机会。力克潘一肚子怀疑。他倒不是担心雷蒙不明白他的意思，而是担心本杰明的确已经找到了神族。若是雷蒙对此早已洞悉、并且采取纵容的态度，那样就麻烦了。其实雷蒙是懒得跟力克潘多啰唆，现在这种时候，搞清楚本杰明的真实去向比较重要。挂上电话之后，雷蒙回到房间里，用精神力跟方丹取得了联系。这是一种类似于千里传音的方式，只有两个单体的人之间可以做到，并不是雷蒙现在的精神力可以绵延几千上万公里。方丹随后打来电话，告知雷蒙，他们并没有见过任何教廷的人，当然，包括了本杰明。雷蒙听完之后，“哦”了一声。在联系方丹之前，雷蒙就觉得本杰明没有找上神族。不是本杰明不可能去找神族的人，而是雷蒙认为，前不久他才把方丹等人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如果出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方丹那些人没胆子不先通知雷蒙。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跟方丹应证了一下。按照教廷的思路，本杰明只剩下了一种选择。可是，在雷蒙心里，却是两种。还有一个教廷大概都不太明白的力量——海克里斯神教。不过，这个比较好解决，让方丹跟那边的人联系一下就可以了，反正早在几年前，海克里斯神教的人就被雷蒙说服，并跟神族达成了暂时的同盟。“方丹，你跟海克里斯神教联系一下，确定本杰明是否去找了他们；要知道，本杰明也可能将海克里斯神教，当成神族唯一的血脉去寻找。告诉海克里斯神教的人，万一本杰明找到了他们，不要留活口，直接杀了……”方丹心中一凛，他几乎从未听过雷蒙如此冷血的下达命令。在他看来，雷蒙这个圣者，比起从前的劳伦斯等领袖，要心慈手软太多了。换句话说，就是不够决断。现在，突然听到雷蒙如此决绝、冰冷地下达杀人的命令，方丹多少有些不习惯。不过很快方丹就回过神来，他有些开心。“尊敬的圣者，方丹谨以真诚起誓，只要本杰明出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属下保证他死无全尸。”雷蒙也懒得跟他多啰唆，直接挂了电话。其实他有些担心本杰明找到了峋山修隐会的霍华德，只是，他又怀有一分侥幸。神族和教廷，都不遗余力的寻找峋山修隐会的隐藏地址，之前虽然找到过，但那个地方在被他们找到之前，早已成为一个被放弃的地点。至于峋山修隐会新的隐藏地点，他们一直都寻找不到。既然神族和教廷都找不到，本杰明找到的机率也不会太高。希望本杰明那个笨蛋还在寻找神族、或者是海克里斯神教的人，找到之后，他就会被挫骨扬灰了……雷蒙被自己的冷酷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释怀了。这都是为了平静的生活。这个本杰明显然已经不能被控制，并且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雷蒙不希望他身边的人，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同时，雷蒙也想到，如果本杰明真的知道峋山修隐会那些人藏身何处，并且找到了他们，按照霍华德的性格，一旦看到有人跟他的最终目的相同，一定会欣喜的接受。虽然现在雷蒙几乎已经找到了克制霍华德领域力量的办法，但是一来雷蒙没把握那条睚眦能够一直压制住霍华德，如果霍华德将禁法修炼到更恐怖的地步，那条睚眦是否还能如同之前一样，冲破霍华德的领域？万一本杰明也孤注一掷学习禁法，两个领域强者，后果将不堪设想……该死的禁法……雷蒙心中暗暗咒骂着。同时，他也明白，防守永远都是被动的。最佳的选择，是赶紧找出三枚戒指之间的关联。要是像《魔戒》的电影那样，就好了！想到这个，雷蒙有些烦躁。《魔戒》里的戒指显然跟这三枚戒指不一样，他早已实验过的。上古禁兽睚眦与上古禁法，究竟谁更强些呢？不知道到时候二郎神会不会出现帮我一把？雷蒙为自己大胆的想像所折服，如果肖知道雷蒙这个想法，一定又会摇头晃脑的说什么“子曾经曰过，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了。几日之后，方丹传来消息。“尊敬的圣者，伟大的神的代言人，方丹带领神族后裔，找遍了整个欧洲，依旧无法发现本杰明的下落。海克里斯神教那边也没有任何关于本杰明的消息……”听到方丹如同梦呓一般的什么“尊敬的圣者，伟大的神的代言人”，雷蒙就不耐烦，简直就像“吾皇万岁万万岁”或者“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一般的惹人讨厌。雷蒙按捺住心中的烦躁，沉声询问方丹。“方丹，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本杰明已经找到了海克里斯神教，但是他们的人不愿意遵守之前的约定，私下留住本杰明，不告诉你们呢？”方丹似乎早就知道雷蒙会有此一问，立刻恭声回答。“圣者请放心，属下并没有直接询问海克里斯神教的长老，而是跟他们谈论最近的局势，从他们的所有谈话和反应来看，本杰明一定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教廷发生的变故。”雷蒙微微沉吟。“你能确定？”“属下能确定！”听到方丹这句话，雷蒙的心往下一沉。他根本不担心本杰明被海克里斯神教的人藏起来，凭海克里斯神教那帮废物，雷蒙根本不放在眼里，别说是本杰明，就算加上力克潘，雷蒙也是游刃有余。雷蒙担心的是，如果本杰明失踪的如此彻底，就真的有可能是跟峋山修隐会接上了头，那么，他之前最大的烦恼就有可能出现了。两个领域强者，睚眦还能对付吗？雷蒙在心中想着，一旁伢伢手上的那枚“力量之源”也微微一颤，似乎它也有些不确定、甚至胆寒。电话那头又传来方丹的声音。“圣者，属下有些事情不明白，想要请教圣者……”雷蒙从遐想中走了回来，“哦”了一声：“你想知道什么？”“教廷这次可算是内部大乱，教皇的左右臂都出了问题。属下记得，圣者曾经说过，力克潘跟圣者有同进共退的关系，而本杰明却被教皇架空而失踪，教皇现在孤立无援，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好的机会？”雷蒙心中怒火万丈，恨不得一把掐死方丹，但是考虑到电话线无法让方丹实体化，放弃了这个念头。“你除了知道用武力扑灭教廷，还知道什么？”方丹无语，但是两千年的信念让他不得不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们的长老会觉得，这大概是几千年来最好的一个机会了。”雷蒙在电话那头冷冷一笑：“之前教廷卧底事件的时候，你们一定也觉得当时那种方式，是几千年来最好的选择吧？”方丹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是你们差点破坏了我全盘的计画，现在也一样！”雷蒙带着怒气说：“我想知道，本杰明究竟是不是跟那个该死的霍华德走到了一起，如果是，他们联合起来，就能帮我们直接扫除整个教廷。“他们之间如果产生了火拼，我们真正的机会才会出现！你们这群笨蛋，平日里少琢磨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多读些书、增加点智商好不好？”雷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必须这样说。其实，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本杰明和霍华德先选择向神族发难，然后再铲除教廷的力量。甚至，照霍华德阴翳的本性，他有可能根本不使用武力，而是想办法把本杰明扶正，那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管教廷所有的责任。到时候，恐怕连耶和华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了。但是刚刚那番话对于方丹来说，几乎算是醍醐灌顶了。他的脑袋被雷蒙瞬间弄成了空白，然后又充满了光明，他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圣者果然永远考虑得比我们周到，方丹知错了……”雷蒙冷哼一声，挂断电话。伢伢在一边笑：“你不去搞个传销组织，真是可惜了！”雷蒙眉毛一扬，看着伢伢，等待她的下文。伢伢轻笑一声。“你洗脑的技术实在太高超了，你要是组织一个传销团体，一定是世界一！那些普通的人类，一定会被你鼓动得欣喜若狂，每天眼前都闪烁着金钱的光辉，而实际上，他们可能饿得骨瘦嶙峋、满脸菜色……”雷蒙忍不住笑了，他轻轻将伢伢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伢伢，你什么时候学了肖的油嘴滑舌了？”伢伢笑着偎在雷蒙的怀中，倾听着雷蒙的心跳，感受雷蒙的体温。“如果是肖，他一定是说……”“子曾经曰过：你太有才了！”雷蒙和伢伢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两人相拥在一起哈哈大笑。梵蒂冈。大教堂内。教皇跪在神殿上，满面虔诚的看着前方的耶和华神像，口中没有任何祷词，只是沉默的发呆。力克潘跪在教皇的身后右侧，颇有些担忧的看着教皇，沉默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开口了。“教皇陛下，虽然现在依旧无法确定本杰明大人的下落，但是也不见得他就跟霍华德搅和在一起，您还是不要过于担心的好，保重身体要紧……”教皇依旧不说话，还是保持相同的姿势，望着前方的耶和华神像，他的心里一直在呐喊。上帝啊，为何到了此刻，您还不给我们这些虔诚的子民任何的神示呢？或者，您是在用您的沉默告诉我，本杰明只是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并没有跟任何黑暗势力联合吗？耶和华神像自然没有给教皇任何答案，他依旧用相同的慈祥笑容，面对这一切。许久许久，教皇终于站了起来，身体有些摇晃，力克潘连忙走上前去扶住教皇。“陛下，您已经三日未进食了，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受不了的！”教皇稳住身体，转过身来，看着满脸担忧的力克潘。“力克潘大人，你说，神真的在看着我们吗？”力克潘无言以对。他对上帝的信仰，早已遭受了雷蒙无数次的挑战。但看到教皇露出的老态，力克潘仍忍不住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