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让我们把时间往回倒,回到民国时期。那一年,田福生三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那一年,他刚刚在苏州开了一家照相馆,并且找到了一处不用付钱的住所,就是中国银行的宿舍楼。一切顺风顺水,他便想着回家把儿子接来苏州。田福生的儿子叫田顺来,那年刚刚十五岁,因为母亲死得早,爷爷奶奶也不在了,父亲又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就寄住在武汉的大伯家。田福生接了儿子后,父亲两人便一同坐小火轮从武汉回苏州。那年月,轮船也算是比较普遍的交通工具,坐轮船远远比坐火车要便宜得多。那个小火轮不算大,甲板之下算是经济舱,甲板上的两层就算是贵宾舱了。田家父子坐的自然是经济舱。一个小舱室里两张双层架子床,睡四个客人。两床之间的空隙相当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转身,空气中充满着呛人的尿骚味和劣质旱烟的味道。田顺来头一次乘轮船,处处都觉得很新奇,哪里能在这个小空间里安安分分呆着。虽然父亲叮嘱他不要乱跑,还还是忍不住,乘父亲眯眼打盹的时候溜跑了出去。那时候天刚刚黑,田顺来窜到甲板上,靠着栏杆贪婪地呼吸新鲜的带着江水潮湿气味的空气。长江上雾蒙蒙的,偶尔能见到一艘两艘帆船在小火轮探照灯的范围内隐没。(那时的长江不似现在这般忙碌。)就在这时,田顺来听到一阵啜泣声,他扭头看去,只见在甲板的另一侧,有个穿着真丝旗袍的时髦女人伏在栏杆上哭泣。旁边有几个阔太太一样的人围着她劝解。田顺来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才知道那女人的丈夫原来是国民党北伐军军官,这女人刚刚从船上的电台里知道丈夫阵亡的消息,所以冲到甲板上来哭泣,叹其命苦,另几个是和她同桌打麻将的太太,出于牌桌上的友谊,跑来有意搭没一搭地劝解。田顺来头一次见到这些像从画里走出来的贵妇人,只觉得十分好奇,十分激动,那些从旗袍开叉处露出来的白生生的大腿像最最鲜嫩香甜的荸荠肉一样,勾去了田顺来的魂。田顺来不由自主朝她们走近了些,这时只听一个穿深蓝色滚边旗袍的年轻女人劝那个哭泣的太太道:“明兰,快别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说到命苦,不客气地说一声,你们哪个都没有我的命苦。”旁人都没好气地瞪着她,来劝别人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呢。“怎么,你们不信?”那女人低下头,拆下盘头,撩开头发说,“你们看看。”这时正好轮船上的探照灯光扫到她们身边,就听众位贵妇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连那个哭泣的女人也不例外。田顺来虽然离得比较远,但少年人眼力尖,也瞥见那女人的发间头皮上,沟壑纵横,尽是刀疤。刀疤处没有毛囊,所以那女人的头发披散下来看起来一络一络的泾渭分明,很是可怕。旁边一个女人问:“雅梅,这……这是怎么来的?”叫雅梅的女人慢慢把头发重新盘起,微微一笑说:“被人砍的,被一个疯子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