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罪恶与恐怖的沃土。白天的微笑变成了凶残;变态、性、恶斗、报复在黑暗的掩护下变得肆无忌惮;丑恶的交易在黑夜里完成;那些幽灵也睁开了醒松的眼睛,没有呼吸的口里发出惨人的叹息……夜色中的石佛二中显得寂静而冷漠。石佛二中被黑暗笼罩着,黑黑的树顶,黑黑的房檐。偶尔会有黑黑的蝙蝠飞动,像一个黑黑的球划过屋顶。少了学生和老师的学校变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传说,在很久以前,这石佛二中也一片坟场,一个又一个土馒头零乱地分布着,偶尔有白幡飘起,一堆冥纸烧过,很快就有一股风来将它吹得四散开去。现在,古坟场成了一座学校。班级、教研室、学生食堂、学生宿舍下面,是否还安息着那些只剩下骷髅的孤魂呢?岁月是最冷酷的魔述师,曾经存在过的,经由它手,就会变得面目全非。旧时繁华的宫庭,不也成了苦腾、老树、昏鸭,小桥流水人家了么?如今,在石佛二中求学的学子,包括那些老师们,有几个会记得,这里曾是一片坟场?曾是死尸陈放的地方?白军儒的夫人纪桂香,穿着短汉衫和大裤头平躺在**,蒲扇平放在胸前,岁月同样冷酷地抹平了那双曾经丰满的**,如干瘪得如同一个破吊袋,几乎可以忽略不记了。纪桂香已进入梦香。房间里那台电视上只显着一片雪花。随着年龄的增加,老太太越来越爱忘事儿,这让一校之长白军儒很不满意,两人为此总是绊嘴。因为天热,窗子是大开着的,风可以从此自由来去。从学校大门往左数的第二个窗户里,依然亮着灯。屋里除了一个立柜、一张床和一个桌子外,还有一个脸盆。脸盆里有半盆混浊肮脏的水上,水上漂浮着一把如抹布一样的烂毛巾。侯丙魁回到自己的小屋,桌子上摆放着两盒饭的酒菜,半瓶没喝完的白酒。此望着这堆酒菜,侯丙魁裂开了嘴,他捏起一片牛肉,仰着脖慢慢地放进张大的嘴里,满意地嚼起来。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污秽的酒杯,他用粗糙的手指在酒杯里擦了擦算是清洗过了。“好酒,好肉,好生活。天天有酒有肉陪着,给个皇帝都不干。他奶奶的,皇帝得管着将相王孙,真他妈的够累……喝了咱的酒啊,上下通气不咳嗽……”侯丙魁自言自语,自斟自饮。他已经很久没喝这么好的酒了。当然,这得感谢那个叫土坤的傻小子。他为了得到几本破烂的书,不惜花钱孝敬他这样的好酒。“嘿嘿。”侯丙魁得意地捏了两粒花生豆扔进嘴里。He——ya——ku——仿佛有什么声音传来。侯丙魁停止嚼咀,仔细倾听。He——ya——ku——声音再次传来,的确有一种声音!奶奶的,哪个小王八蛋在做怪声呢!侯丙魁扭身在污着的床头拿起那把三节手电筒,踉跄地走出门去。外面很黑,侯丙魁侧耳细听,那种怪异的声音游弋不定,一忽儿在东,一忽儿在西。侯丙魁觉得很奇怪,不是猫叫春的声音,也不夜狗的吠吠,这声音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侯丙魁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又向前迈进几步。He——ya——ku——若有若无,他终于确定声音来自西边大庙那里。“奶奶的,什么玩艺儿?咋出这样的声呢?”侯丙魁一路寻来,等他站到学校大庙的院里时,一切声音突然都没有了,周围是一片可怕的宁静。侯丙魁左右四顾,刚才看过的那间房子里好象有一点亮光。难道是刚才忘了关灯吗?刚才进屋时开灯了没有?侯丙魁心里嘀咕着,酒精作用下的大脑已无法清楚地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了。他打了一个饱隔儿,有酒水从胸里窜出来,经过咽喉回到他的口里。“奶奶的,酒挺冲啊!”侯丙魁又把那些泅下来的酒水吞咽下去。他定了定神,从腰间摸索找出那一大串钥匙,再次打开叶莲老师的房门。(传说中,有一扇门永远不可以打开,因为那是一扇死亡之门。然而,在人类历史上,曾不止一次有人无意中打开了死亡之门,血光之灾一次又一次光临人类,一个城市消失了,甚至一个国家。它的威慑力远远超过了人类另一种灾难——战争)屋里,是漆黑一片。丙魁下意识地伸手去开灯,但只听到开灯的“喀嚓”声,灯却没有亮。(是灯开关坏了?还是灯已被神秘的力量控制着,不能发光?)(侯丙鬼骂了一句粗话,将手电筒的一束光照过去,照到刚才土坤用过的梯子上。侯丙魁皱一皱眉,他记得土坤把梯子摆放到墙角了,可是现在明明这把梯子还放在屋子的正中央,就是刚才土坤上去寻找东西的地方。侯丙魁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喝多,喝糊涂了。他走过去想把梯子搬回到墙边。当一只手摸到梯子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这小子到底来看什么呢?不会只是为了找一本书吧?难道说这屋里还藏着啥宝贝?”侯丙魁因为自己产生的这个想法而“嘿嘿”地坏笑起来,他把手电筒放进嘴里,用后糟牙紧紧咬住,使手电筒如安在脸前面的探照灯一般。然后,他双手扶着梯子,一步一步、抖抖索索往上爬。静,死一样的寂静,一股死亡的气息在悄然漫延伸展着,就像无边沙漠中的一条土灰色的蛇,吐着红红的滴着毒液的信子,迅捷而灵动地前进着,直奔目标……侯丙魁列法知道,自己就是那条蛇的最近的目标。屋子里除了一道手电光之外,就是黑暗。侯丙魁的身影,像一个愚蠢的巨人,缓慢而笨拙。侯丙魁喘着粗气,终于站在梯子的顶端,他拍了拍手,把手电筒从嘴里拿下来。他努力地开合了几下嘴巴,因为长时间用力张大嘴咬着手电筒,他的腮帮子都发僵发木了。侯丙魁一边张合着嘴巴,一边左右扫瞄。在眼睛向左看的时候,他发现梁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奶奶的,把一本书放在大梁上,人都疯吧?”因失望而生气的侯丙魁狠狠地一挥手,“哗啦,骨碌——”书从梁上掉下,翻动了一下,打开了。玉佛手从里面翻了出来。一股浓重的乌黑的气息迅速溢出,盘旋着飘向房顶。侯丙魁似乎感到这一股气息,惊诧地一低脑袋,本能地希望躲开它。但侯丙魁随此为自己这一举动感到好笑了,他像一个小丑那样,缩了又缩脖子,口里说:“呵呵,有鬼啊,我怕啊。”侯丙魁与自己开着玩笑,从梯子上下来,脚到地上时他感到脚下踩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用手电筒一照,看到了躺在那里的玉佛手。(土坤拿起来过,又重新放进书里的那枚玉佛手。)侯丙魁把玉佛手拿在手中,反来复去地把玩细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个一般的玉佛手,这种东西在石佛镇许多玉器店中都能买到。大多是拿来给小孩子佩戴在胸前,用以辟邪!侯丙魁咧开大嘴笑了笑,用又脏又臭的大嘴吻了吻玉佛手,随意地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侯丙魁从叶莲老师的屋里走出来,返身锁上门。(侯丙魁的背影渐渐离开了,屋里回归了黑暗与安静。黑黑的屋子里,仿佛滞息一般,让我们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一秒钟,二秒钟,三秒钟,五秒钟,六秒钟……也许是五分钟之后,梁上忽然隐约有一丝动静。好像一个被挤压蜷缩在火车上的人,因为其他乘客的下车,车厢突然空落了,她可以伸展一下胳膊和腿,为了让身体更舒服一些。紧接着又是片刻的死寂……一秒钟,二秒钟,三秒钟,五秒钟,六秒钟……也许是五分钟之后,突然,屋里却传出一个女人长长的一声叹息,仿佛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终于脱离法海的佛咒,重获了自由。这一次,我们清晰准确的听到了一个女人长长的一声叹息!)侯丙魁踉跄着脚步,回到灯光昏暗的住屋。把手电筒狠狠地戳在桌子上,又顺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玉佛手,放在灯下看了看,他实在不觉得这玩艺儿有哪里吸引自己。于是一甩手,把它扔在床下边。侯丙魁坐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从他粘着痰的口腔里发出了一种似歌非歌的声音:“小妹妹今年——一十八,白白的皮肤赛——鲜花,小妹妹今年——还没有——嫁,是一个男人都想——着他……”……“怦怦”,有人敲门。“这么晚了还窜门儿,你是谁呀?”侯丙魁的嘴角粘着一片菜叶,大声问。“我,不请我进去吗?”一个粗粗的男人的声音,好像是理发的王瘸子。“王瘸子吗?进来吧。我这屋里又没有光屁股女人。”侯丙魁呵呵笑着,他以为这时候进来的,除了校门外理发的王瘸子外,再不会有别人了。门“吱哑”一声被推开,一只脚从外面轻轻地跨进来,那只脚穿着一双白色的舞鞋,舞鞋里是一只穿着白色织袜的纤美的脚。非常奇怪的是,这只脚不是脚尖朝朝向屋里,而是脚后跟朝向屋里,脚尖朝向外面。纤纤美足上边,是一只如鹿的纤长的美腿,然而,与那些舞蹈美腿不同的是,这一条美腿毫无血色,色如白纸……她并不是正面前身进来,最先出现在侯丙魁眼睛里的,是一个背影。削瘦的穿着素白衣服的背影。头发又黑又长,一直垂到腰际。身材纤瘦而匀称,是时下城市年轻女人不惜付出生命代价要达到的那种魔鬼身材或叫骨感女人。没有听到脚步声,仿佛轻轻一飘,那个身影已站在屋子里。它,肯定不是李瘸子!侯丙魁吃惊地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无法相信所看到的实事!也许我是在做梦?侯丙魁“叭”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疼得他直呲大牙。不是梦!“你是谁?”侯丙魁惶惑不安起来。“我是谁,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你不应该忘记我的,你说愿意为我洗袜子,愿意每天晚上都抱着我的小脚。你还说要把我当仙女姐姐养着,唉!”女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们男人,说话怎么从来不走脑子?自己说过的话都全忘了啊。”“你,你到底是谁?你把脸转过来,有种扭过脸来让我看一看。”惊惧使得侯丙魁几乎歇斯底里地喊,他渴望这种大声音能给自己壮胆。但,连他自己都清楚,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虚无和恐惧。“哼,你,是不是害怕了?”素衣女人冷笑道。“我?我怕什么?老子怕你?有种你扭过来。”侯丙魁想挺一挺胸脯,可是腰却直不起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不打颤。“我这就转来了,你要做好准备啊”。背着身的女人说完,慢慢地,慢慢地转来身。侯丙魁眼睛瞪着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当女人扭过身来时,他的嘴突然无声地大张,脸上的肌肉僵在那里。彻骨的恐惧刹那间涌现在他的脸上。那个烂眼圈突然变得发红、发肿。一股浓白的体液从烂眼角里溢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淌到了他的嘴里。“你,你,”侯丙魁抬手指着长发女人,大张的嘴想说什么,却一时无法出口。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要尽力地逃避。可是,房间太小了,女人就守在门口和窗的位置。而他的身后和左右两边,只有结实的墙。他,无处可逃。“你是鬼,鬼——”这是从侯丙魁住房间里传出的最后一个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声音。声音飘出窗外,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夜,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洞,吞嚼了一切。没有第二人个人听到侯丙魁的声音。石佛二中校门外大路旁的理发店里,王瘸子此刻还在一边给一个小伙子理头发,一边浸浸有味地讲述自己年轻时闯关东的艳遇。“您知道吗,关东的女人最会品箫了!”王瘸子意味深长的说:“一夜能让您死过去几次!”“会品箫?!”小伙子闪着迷茫的大眼,不解地重复了一句。王瘸子嘿嘿的笑了笑说:“你真是个没开过的笨瓜!等将来遇到一个女人,你就知道什么叫品箫了。哈哈哈……”王瘸子夸张放肆地大笑,笑声飘出他小小的幽暗的理发屋,很快也被黑暗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