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万上下打量这对母子,看他们的穿着打份,根本不象是从大地方来的有钱人,便猜测可能是附近山沟里来赶街的穷苦乡下人,就有些不爱搭理,眼皮也不抬说“一个30元。”“一,二,三……共五个,你家里还有吗?”老太太不动声色地问。“就这些个了。”张三万没好气地说。他想,你要那么多当地瓜烧着吃呢?又买不起,干吗要问那么多!没想到叶老没有犹豫说“都买了,如果你还有,照这个价我全部要了。”张三万大吃一惊,财神竟然长得这般摸样,急忙喊自己的胖女人出来,把屋里的10件石玉佛手都取出来,大小共15件。“你不是只这5个吗?”叶老太问。“这个,这个——”张三万一幅商人的万变嘴脸,尴尬地笑了笑说“屋里还有几个,我这人忘性大,你老人家别生气。”一扭脸训训斥自己的胖女人“贱货,为啥不把货上全呢?差点让老子丢了发财的机会。”胖女人一身肥肉,只穿着一个短汗衫,几呼是**两个如球一般硕大的奶子。胖女人白了张三万一眼,没说话,只是小心地把货柜上的玉佛手和屋里刚拿出来的玉佛手一个一个摆在柜台上。“你们点一点,15个,唉呀这玉佛手可是好东西,去鬼镇邪防小人,外地的大老板最喜欢上这种货,也是今年流行的货,你们一瞧就知道是识货人!”叶石大板着张脸,用粗壮的胳膊一骨脑儿全扒进那个蛇皮口袋里,那动作就像往垃圾筒中倒垃圾。叶老太从怀中摸了半天,慢慢摸出一把钱摁在柜台上,张三万一五一十数,不多不少,正是他想要的货款。“谢谢,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大妈您真是有福有财之人!”待张三万抬头送客时,发现叶老太和叶石大已出门不见了。张三万没有多想,只是随口说道“这老太太,年纪不小了腿脚还挺利索。今天的生意爽利,好久没这么爽利了。”张三万十分高兴,忽地俯下身狠狠地亲了一下胖女人的嘴,同时伸手去捏胖女人的肥奶子。胖女人拍拍他的手说“你早上吃大蒜又没刷牙!满口大蒜味!去,去,大白天的不怕人看见?”张三万嘻笑着说“啥蒜不蒜的,挣了钱才算呢!都他娘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只要发财高兴了,咱家那哥二就跟着性起,走,咱们到屋里让我放一炮。”胖女人嗔笑道“放你妈的屁,先刷牙去!”胖女人口是心非,也早有了那个意思。在男人的搂抱下顺从地一扭一扭走进里屋。因为生意不好,张三万有很久没有与她困觉,她甚至担心自己的男人因为没有生意赚钱生存压力太大,而患了**综合症。如今男人主动提出要求,她当然心中念佛,求之不得。柜台前空寂无人。很快从后屋里传出了女人放肆的呻吟和破床发出的吱吱哑哑的声音。柜台外面一个小玉摆件突然莫名地从货架上掉下来,“叭”地碎在地上。与张家金玉店隔着一家日用杂货铺子的,就是王家玉铺。穿戴齐整一向斯文的王老板戴着一幅厚厚的黑边眼镜,正静静地坐在柜台里看一本古象棋谱,生意不太好,顾客了了,他只能研究古象棋谱来度过这无聊的光阴。叶老太和叶石大走一前一后走进来。“老板,有玉佛手吗?”叶石大憨直地问。王老板抬起头,抚了抚黑边眼镜,看清楚是一对母子。便放下棋谱走过来说“有,你们是拿货呢还是买货?”“拿货和买货有区别吗?”叶老太慢悠悠地问。王老板眼睛透过上眼镜框看着叶老太说“拿货就是来批发货,我按批发价给你。买货就是零售,我按零售价给你。咱做生意讲究个实在,童叟无欺,你说是吧?我要是狮大张口,漫天要价,就不是亲娘生的。再者说了,你上一次当,下次就不来照顾我了,那我不是自寻倒霉吗?细水长流,好生意年年做代代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别,别罗索,玉佛手多少钱一个?”叶石大问。叶老太目无表情地看了看儿子,又把眼睛盯在王老板的黑眼镜框上问“你有多少?我拿货!”王老板眼珠骨录录转了转,满脸堆笑说“拿货咱按拿货价报,一个玉佛手60元,我这里有现货20枚。二六1200元。咱最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舍账噢。”“都拿出来吧。”叶老太面无表情,木木地说着,伸手在怀里摸了又摸,摸出一叠钱来,“叭”地摁在玻璃柜台上。王老板拿起来一数,不多不少1200元。叶石大将20枚玉佛手全扒拉进那个鼓鼓的蛇皮口袋。两个人转身就走。王老板从眼镜框上沿儿看着两个人出门,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阴笑“这老太太跟僵尸一样连笑都不会笑一下,口袋里钱倒不少。现在这个社会全变了,穿金戴银的家伙实际上欠一屁股账的穷光蛋。穿着平平常常的家伙,他就有可能是百万千万富翁富婆。不是我不明白,这世家他奶奶的变化快啊!”紧挨着王家玉铺的第三家是孙家石佛记老店。叶老太转身走了进去,叶石大抬头看了看铺子招牌,撅了撅嘴跟着走进去……再接着是第四家、第五家……叶老太和叶石大一家挨着一家从玉货铺里购买玉佛手。“娘,咋这么多玉货店这么多玉佛手呢?咱们得把石佛镇上所有的玉佛手都买完吗?”叶石大有些不奈烦。“别废话,听你爹的吩咐,咱们照着办就行了。”叶老太依然目无表情,固执地在前面走。叶石大肩上扛着的蛇皮口袋里,传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一只老狗在津津有味地啃一根老骨头。瞧一瞧左右无人,叶石大轻轻地拍了拍蛇皮口袋问“爹呀,这些石头好吃吗?”蛇皮口袋里没有回答,而是发出一个清晰的声音“G——U——O”。叶老太瞪了儿子一眼,“叭”地打掉叶石大放在蛇皮口袋上的手说“呆儿,你闭嘴!”一轮晕日慢慢地从东方升起,一步一步往高天上爬升。它努力想突破厚重的乌云,把光明撒向人间。然而,那一团一团的乌云仿佛一股一股黑恶的势力,从天地四方向太阳围聚过去,乌黑的魔爪伸向孤独而晕圆的太阳。“站住,你们俩!”一声断喝从身后传来,叶老太和叶石大被吓了一跳,难道有人看出他们来了?身后追上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胖的像头猪,肚子比轮胎还大一号,从前面看几乎看不到他那条小短腿。瘦的则跟麻杆似的,**的胳膊完全是皮肉包着骨头,细眉毛,两眼深陷成两个黑洞,两腮下陷,可能原来是酒窝,但如此陷下去,现在一边可以平放一个鸡蛋。大门牙突出着,如果晚上谁与他错肩而过,肯定会以为遇上了饿死鬼,胆小的非吓个半死不可。两个人刚从一个饭店出来,满脸酒红,走路不稳,相互搀扶着,胖子的嘴角还粘着一小块鸡皮,像多长了一块烂肉。“干,干,干什么的,你们?”瘦子厉声厉色,在两个人面前站定了,双手掐腰做领导状。酒气喷得叶老太差一点张不开嘴,但她神色平静,一脸漠然说“乡下人,进城转一转。”“你,你做什么的?”胖子指着叶石大的鼻子问。叶石大脸上露出僵硬的笑,说“你问我?农民工进城,想找个活干。”瘦子窜过来,忽地踹了叶石大一脚说“你妈屁说话严肃一点,跟政府说话不能嘻皮笑脸,听到没有?”叶石大虽然腿上挨了一脚,他站在那里纹丝没动,脸上僵硬的笑却消失了。“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打我儿子?”叶老太急忙上前要拦,被胖子粗暴地一拽,叶老太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叶石大急忙过来扶住“娘,你们别碰我娘!”瘦子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袖箍说“老子是城管,城管是干什么的知道吗?老子的任务就是来管你们这些乡下人、外地人、农民工。怎么了?不服气可以去告啊!你们听着,现在老子这叫城管执法,不配合老子就判你个暴力抗法罪。你,民工,蛇皮口袋里是什么?打开我看一看。”瘦子粗声大气理直气壮。“袋里没什么,能不能不看?”叶石大小声说。“他奶奶的,没什么怎么鼓鼓囊囊的?你他妈的以为老子瞎子啊,竟敢当着老子面说谎!”矮胖子突然跳起来一拳打在叶石大的大鼻子上。叶石大脑袋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倒退一步又站住了。“求你们别打我的儿子!”叶老太扑上来抱住叶石大。瘦子一把将叶老太推开,因为受力过猛,叶老太蹬、蹬、蹬后退几步,重重地坐在地上。“娘!”叶石大快步过去将叶老太慢慢扶起来,他被激怒了,迈虎步来到两个城管面前,想抬手教训这两个家伙。身高马大的叶石大,拳头像气锤一般,如果出手,一拳能把瘦子的腰打折。然而,就在叶石大要抬手之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摁住了,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石大儿啊,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要动手。他要看蛇皮袋就给他看吧!”此时,在外人眼中,叶石大的身边根本没有任何人,更没有人伏在他的耳边悄悄低语。叶石大愤然放下举了一半的老拳。他的鼻子竟然没有流血?矮挫的胖子心里暗暗称奇,以他往常的经验,有人如此挨他一拳,鼻子里早就窜出蚯蚓一般鲜红的血来。这家伙皮操肉厚,能当沙袋打哩。不听话,我还要整死他。胖子心里嘀咕着,抬手指着叶石大的鼻子“老子要看你的蛇皮袋,赶快打开。”叶石大放下蛇皮袋,慢慢地打开。胖子和瘦子探着头往里面细看,蛇皮袋里除了几件脏呼呼的粗布衣服之外,还有几片烂树叶,却无一枚玉佛手。“你们看吧!”叶石大说。“他奶奶的,你们这些乡下人,来到我们城里牛屁个球哩!快滚!”瘦子与胖子扫兴地转身走了。“爹,你在哪里?”叶石大左右前后四顾,悄声寻问。从蛇皮口袋里传出一个清晰的声音“G——U——O——人在呢!”叶老太与儿子叶石大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僵硬的笑。“走吧,儿子,咱们接着干活去。”叶老太颤威威地说。新的一天来了。没有太阳,天色阴暗,仿佛一口硕大无比的黑锅倒扣在石佛镇的上空。原本人烟就不稠密的石佛镇,显得更加冷清,偶尔出现在街上的人一个个缩着肩胛,低眉顺眼,像游走的阴魂幽灵。从石佛镇开出的2路公交车上,只有寥寥的五六个人。戴着蓝色工作帽的女售票员仍然好像没有睡醒似的,用蚊子般大的声音报着站名“贞节牌坊到了,有下车的没?下车的把票拿出来看一下。没买票的买票了。下一站夹皮沟,到站的乘客请往门口走。”女售票员一边说一边抬起厚重的眼皮往车外看了看,又上来二三个人。她的目光与一个浓眉大眼小伙子的目光碰在一起,那个小伙子浓浓的眉挑了挑,冲她阴冷地笑笑,独自走到车的最后一排坐下来。他抬手挠了挠后脖项,好像有一些痒痒。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大眼睛浓眉毛的小伙子脖项靠后的地方,有一圈深深的牙痕。女售票员又往车外看了看,她看到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壮汉一前一后往石佛镇主街方向走去。他们与自己的方向正相反。“走咧,没人了。”女售票员“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坐在车后的大眼睛浓眉毛小伙子透过破烂的2路车窗玻璃向后看去,他望着那个老太太和壮汉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他努力大张了两次嘴巴,白森森的上牙和下牙磨了又磨,象狼要扑食前的动作,残忍而暴虐。走向石佛镇主街的老太太和壮汉,是叶老太和她的儿子叶石大。在叶石大的身上,还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蛇皮袋,里面鼓鼓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这对怪异的母子从石佛镇通往省城的那条县级公路上走来,走过野猫岭,走过观音桥,走进石佛镇。他们的穿着和普通的乡下人没有差别,生活在石佛镇上的那些很有些看不起乡下人的镇上人,没有谁会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到来,更不可能有人会去猜测,他们到石佛镇来要做什么,在不久的将来,这对母子的行动会对他们带来如何致命的伤害。张家金玉店就在石佛镇主街从北数第一家,站在门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贞节牌坊上写着的贞女大字。张三万老板近期一直忧心冲冲,因为玉货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所有的人们好象都越来越穷,钱不知到流到哪里去了。不定期到石佛镇进玉货的外地商贩小老板更少,他不得不把玉货的批发价一降再降。近几年,因为做玉货生意的人太多,门帘铺子不算在内,那些拿一个破布在街道旁一铺,摆上大小挂件、佩件就叫卖的小商贩越来越多,三核桃两枣的,能赚一点钱就急猴猴地出手。这不等于砸玉器行的生意吗?等玉货卖到和冬白菜一个价时,大家就都别想靠玉货赚钱糊口了!这时候,张三万端着紫砂茶壶,正坐在柜台里犯愁,门口一暗,堵上来一个大汉。“娘,走快一点。”叶石大扭回头喊“这家里好像有咱们要的货唉!”瘦小枯干的叶老太随后跟进来,她的两眼有些僵硬发涩,迷迷着能通过一条缝儿看张三万的货柜。她目光所看的,是张三万摆在柜台里的那些玉佛手。“玉佛手,要多少钱?”叶老太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鼻音,好像有多少天没有喝水口干舌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