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张张笑脸的背后,隐藏着多少奸邪与凶心?在一切看似自然的背后,遮掩着多少阴谋鬼计?在现实生活的表相下,掩盖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真相?人心隔肚皮,一道薄薄的拿刀一捅即破的肚皮里,究竟有多少龌龊、冷酷、可怜与可悲?既便拿刀子把那层薄薄的肚皮捅破,除了看到红黄蓝白的体液之外,又能看到什么?仅仅是一棵发黑霉变的心吗?……这一天,石佛镇的副街上的富春堂出奇的安静。没有一个患者前来就诊,与前一天的人来人往几近拥堵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曹玉娟感觉天阴沉得厉害,头顶上空堆积着厚厚的乌云,仿佛只要拿竹秆一捅,就能捅下瓢泼大雨。曹玉娟真希望上天能来一场狂风暴雨,将石佛镇从里到外彻底冲刷一边!将所有的污垢肮脏都冲洗掉,也把自己从里到外淋个透,让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父亲的坦白令曹玉娟惊鄂,原来父亲的身上还隐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她又能怎么做呢?向刑侦机关举报父亲吗?时间过去那么久,人家会受理吗?普天之下,哪有亲生女儿把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的呢?自己正在和白啸天闹离婚,女儿失踪了,父亲再进大牢,这个家还算一个家吗……曹玉娟头脑里轰轰做响,她不知怎样离开的父亲的房间,返身回到富春堂的大厅,赵姨还在不紧不慢地清理着大病室。没有一个病人!曹玉娟孤独地坐在诊室,沉默片刻,给当刑侦队长的同学侯建龙打电话。“喂,是玉娟吗?我正在办案呢,晚上可能有行动,你有事就快一些说!”侯建龙在那边风风火火地嚷。“建龙,我的公公——石佛二中的校长白军儒失踪了,我的女儿白娃也失踪了。”曹玉娟木然说。“啊?你说什么?失踪了?他妈的王八糕子们太猖狂了!玉娟,你别着急,我马上安排人去调查!就是石佛镇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找到白娃!这会儿我这边正有事,对不起,先挂了!”电话里传来“嘀嘀”的盲音,听得出来侯建龙现在忙得都脚打后脑勺了。曹玉娟放下电话,无声的泪流下来。她想起另一个人,虽然他们之间已没有感情,但在法律上她还是这个人的妻子,她有义务把今天发生的事儿告诉他。曹玉娟试着拨打白啸天的手机号码。滴——滴——手机通了,但没有人接听。她一拨再拨,全都是通了没有人接。依白啸天近期对她的态度,如果他能看到自己拨过去的电话号码,应该会很快接听的。现在手机通了却没人接,说明什么问题?第一,手机不在白啸天身上带;或者白啸天看到了她拨过去的号码而故意不接;还有一种可能曹玉娟不愿去想,那就是白啸天也已经神秘地失踪,或者死亡了。怎么会没有人呢?曹玉娟想到在省城和白啸天往来密切的苏志强,如果他仍在省城,苏志强肯定知道。一查手机,还真存有苏志强的电话号码,随即拨过去,竟然通了。“喂,我是苏志强,你是哪位?”那边传来一个沙哑男人的声音。“我是曹玉娟,就是白啸天的妻子,我想问一下白啸天和你在一起吗?”“他已回石佛镇了。”“什么时候回的?”“早了,好像是大前天!”苏志强说:“他谈成了一笔生意,我们在一起喝过酒,他说得早点回去报一个喜。走的时候很高兴,准备一回石佛镇就马上组织货源。”曹玉娟:“你肯定他已经回石佛镇了?”苏志强:“我敢拿脑袋担保,他肯定回石佛镇了。怎么?你到今天还没有见到他?”听苏志强的口气,他在那边也感到很奇怪。“没什么,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我再找一找!”挂断电话,曹玉娟猛然记起,就在前天上午,她曾接到白啸天的电话,希望她能够回悦来客栈去,被自己坚定地拒绝。她不能原谅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发生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白啸天自知理亏,也没有再勉强,扔下一句话:“我回去会去看你和白娃。”自己在富春堂终日忙碌,倒把这茬儿给忘了。从省城返回石佛镇,驾车需要五六个小时。如果白啸天返回石佛镇,他早就应该就到。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一点他的消息?难道白啸天又和梅小青那个骚狐狸精鬼混去了?自己的老爹都失踪了,女儿也不见了,他却在和另一个女人鬼混!这样的男人自己怎么可能会和他再过下去呢?曹玉娟想着,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下来。人,怎么能这样无耻呢?是这个世界太疯狂荒谬?还是自己太保守太不合时宜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石佛镇的上空黑云密布,古老的石佛镇黯然不动。它能承受多久呢?一些**的石佛镇人已感到了某种不安,但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这又是为什么。明天就是鬼节了,那些石佛镇的玉器商们此刻则想着大发一笔横财,希望能从五湖四海赶来的中间商那里赚个盆满钵溢。富春堂显得异常冷清,赵姨无聊地看着窗外。街上人来人往,有本人地也有外地人。最近几日,越来越多的外地中间商先后赶来,想在鬼节上捞一些便宜货。可是,街上那些人们的脸都怎么了,一个个或阴沉麻木,或冷漠无情,或焦灼不安,他们的眼神看上去都怪怪的……行尸走肉!这个词儿突然窜进赵姨的脑海中。“啥时候我也成了一个文化人了?”赵姨暗笑自己,但她是有些奇怪,那些在街上行走的人的身上,怎么感觉不到一丝丝生气呢?他们跟死人究竟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不都有病了?都有病怎么不来富春堂看一看呢?突然一口吐液呛在了赵姨的嗓子眼里,赵姨连连咳嗽起来,而且她这一咳嗽就很难止住,她不得佝偻下腰身,用手去抚慰起伏的胸部。……富春堂三楼的客房里,纪桂香躺在**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人们常常在失去的时候才感到某种东西的可贵。纪桂香想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候的白军儒风华正茂,事业发达。而她,只是一个农村的小女子,初中没有读完就因为家里贫穷而辍学了。她与白军儒的婚姻完全是父母包办,在白军儒没有考大学之前就定了亲。后来白军儒考上大学,她也暗自高兴,自己的男人一定会有出头之日,夫贵妻荣,她这一辈子也算有了一个好的依靠。再后后来,白军儒大学毕业,心里虽然已不太愿意这门亲事,但在老白家父亲的强令威逼下最终还是迎娶了她。他们是一对不般配的夫妻,他们之间没有浪漫的故事,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交响曲。纪桂香骨子里具备中国农村妇女的善良品德,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辛辛苦苦地操持着这个家,像一个勤劳的老母鸡,维持着他们的小窝,让白军儒全身心地投在自己的事业上,无后顾之忧。白军儒在事业上可谓一帆风顺,由一般老师一步步提升为教务主任。长期的共处,纪桂香才慢慢了解了自己的男人,他表面温温尔雅,本分实诚,实在城府极深,颇有心计。在与学校所有老师搞好关系的同时,对老校长更是小心伺候。从平常的吃喝小事到学生升学教学大事,他都做得天衣无缝,即符合常理,又让老校长对他打心眼睛喜爱。十年媳妇熬成婆,在老校长退休时,力荐他做了石佛二中历史上最年轻的一届校长。而那些他的同事,也似乎对他的荣升都非常支持,没有一个人反对。白军儒成了校长,她并没有马上跟着到学校,而是又在农村照顾儿子白啸天。后来白啸天上初中,她才顺理成章,以照顾儿子为名与儿子一起来到石佛二中……白军儒工作上一直很努力,教学、学校综合管理,历年来都受到上级的表彰,他的威望日益提升,在市级教育部门都挂得上号。生活上白军儒似乎也无可挑剔,为人师,为人父,为人夫。白军儒一直很注意避免与女教师单独接触,以免在学校引起什么不良的传闻。曾经有一个男教师与一个女学生相好,最后导致女学生怀孕流产,白军儒对此态度非常明确,向上级反映,坚决辞退了男教师。这件事情得到了学校全体老师的一致称道。她也觉得自己的男人是一个作风正派、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好男人。回忆这一辈子,纪桂香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好也罢坏也罢,风风雨雨都已经走过来了。现在如果让她回头重新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愿意还是拒绝。好马不吃回头草,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愿意回头重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老路呢?这时候,窗外突然响起轻轻的叩击玻璃的声音。窗外有人!“是谁呀?”纪桂香从**坐起来。“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纪桂香立即来了精神,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透过半掩的窗帘,纪桂香只看到了半张脸儿。他是——白军儒。“老头子,你死哪里去了?都快把我吓死了。”纪桂香扯开盖在身上的薄单子要起床。但身体的虚弱使她晃了晃又坐下来。她感到一阵眩晕,不由自主用右手抚住额头。“瞧一瞧,死哪里去了?这句话多难听啊。你这一辈子就不会说几句文化人的文明词儿。”白军儒说,但口气中却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唉,你这突然消失,我为你都愁出病来了,还不能说你两句。”纪桂香叹一口气,眼泪忍不住又“哗哗”地流下来,这是喜极而泣。就在今天,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白军儒死去,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该怎么过?虽然有儿有女,但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如何能天天陪伴在自己身边。少年夫妻老来伴,尽管与白军儒并不十分和睦,但她只少需要有一个伴儿,哪怕是经常面对面绊嘴也好。“老婆子,别光顾着抹眼泪,你不邀请我进去坐一坐?”白军儒轻声说。“进来吧,谁不让你进来了?”纪桂香哽咽着,抬手抹去眼泪。白军儒身子一晃,已从窗外跃到屋里。纪桂香被白军儒灵敏的举动吓一跳,这样的动作只有在他年轻的时候才有。在还没有结婚但双方家人已确定他们的亲事之后,白军儒曾经在半夜里走了数会里路偷偷来敲她的闺房。那时候,她想既然亲事都定了,洞房花烛夜也是早晚的事情,于是,在拒绝两次,当他再一次来到窗外一求再求之后,她打开了那扇少女闺房的后窗。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后来她干脆每天都为他留门儿。可是,那时候,白军儒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如今几十年过去,他早已经不再年轻,如何还能轻巧地跃身越窗而入?“你怎么能这样进来?你是人还是鬼啊?”纪桂香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就开始为自己的话而后悔,这样讲是不是太不吉利了。“老婆子,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何是鬼呢?”白军儒笑眯眯地走过来。他的双手不知不觉抬了起来,如两个要向前伸的怪物的魔爪。“你一大早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你,见白娃了吗?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纪桂香问。“白娃,我没有看到她。她怎么了?不见了吗?”白军儒说着,用力扭了扭脖子,在他的脖项下面,在竖起来的衣领里面,有一个深深的紫黑色的印痕,那是被细细的麻绳吊过的痕迹。白军儒在一步一步走近纪桂香,而这个可怜的女人此时却还毫不知情,她不知道死亡已经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你走也不告诉我一声,让孩子们四处找你。说不定这时候玉娟已经报案了,有了政府的介入,到时候我们如何收场?!”纪桂香有些生气地转过身,把一个完整的后背交给了白军儒。“收场?一切都会有收场的!有开始就有结束。”白军儒的脸色在悄然发生改变,脸上的笑一点点变得僵硬。“我们得赶快找到白娃,她已经在外面呆了一天一夜,我这心啊都快揪起球儿了,一个小姑娘家,她吃哪里?睡哪里?如果有个三常两短的,看你如何向啸天和玉娟交待!”见到了自己的丈夫,现在纪桂香更加担忧其孙女白娃来。这时候,白军儒的两只向前伸的手,已猛然搭在纪桂香的肩上。“呵呵,会有个交待的,老婆子!”白军儒的声音似乎是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来一般。那张无血色的嘴唇已经摁压在纪桂香的脖子后面。刹那间,纪桂香惊愕地抬起头,仿佛被什么击中似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因为在她的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万分可怕的问题:她现在住的并不是石佛二中那间平房,在那里脚下就是坚实的土地,人可以从窗外翻进屋。然而,现在是在富春堂的三楼,三楼的窗户外面,是离地面有五六米多高的立体墙面。白军儒如何能站在窗外?他站在什么地方呢?纪桂香猛然扭过脸,几乎与白军儒凑近的脸碰在一起。近在鼻尖,纪桂香看到了一张穷凶极恶恐怖的脸,白军儒的两只眼睛从眼眶里鼓突出来,掉在了眼眶的下面。两道红红的血痕从眼角一直延展到鼻翼两旁。两道眉毛几乎呈九十度地倒竖着,他的嘴巴大大的张开,长长的舌尖已经伸到脖项下,可以看到红肿的舌根儿!白军儒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吊死鬼!“你,你是?啊——”一阵从没有过的巨大的恐惧击中了纪桂香,她闭上眼睛拼命从嗓子眼里要发出一声尖叫。然而,这个“啊”音刚刚从她的喉咙奔出来,还没有经过口腔就被锁住了。锁住纪桂香那个恐怖“啊”音的,不是一把冰冷的铁锁,而是四棵尖锐的牙齿——白军儒的牙齿。白军儒的手紧紧地抱着纪桂香的肩,他轻轻地歪了歪脑袋,大张的嘴正好可以扣在纪桂香的咽喉靠后的部位,刹那间生出的上下共四颗尖锐的利牙,深深地刺透了纪桂香咽喉那层薄薄的皮肤,她的动脉血管被刺破了,原本在纪桂香体内循环的血液突然间改变了流动的方向,通过四个针孔大小的吸管进入到白军儒的体内。FI——FI——ZI——Z——I——人的血,真是最甜蜜的乳汁!白军儒的喉结夸上地一下一下,“FI——FI——ZI——Z——I——咕咚,咕咚”,白军儒贪婪地吮吸着,这贪婪的吮吸声充斥着富春堂三楼客房的每一个角落。立即见效,白军儒苍白的脸逐渐变得红润,他的脸上写着从没有过的满足与幸福的微笑。屋外浓云密布,死亡的气息悄然漫延!纪桂香的身体就像上紧的发条,先是突然绷紧,四肢僵硬而发直,然后慢慢地变得像面条那样的瘫软。最初短暂的恐惧很快被一种惬意与快感所代替,她听到自己身体内部的血液“哗哗”流动的声音,就像山中的涓涓小溪欢快地向前奔淌。有一种被慢慢掏空的感觉,纪桂香幸福得要眩晕,她的眼角在不知不觉中溢出两行清澈的泪水。因为白军儒贪婪的吮吸,一道血像蚯蚓一般从他的嘴角淌出来,顺着纪桂香的脖项往下流,泅湿了纪桂香黑色的胸衣,成为一片紫黑色,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由鲜红的血染成的。纪桂香一双手慢慢地搂住了白军儒的脑,枯瘦的手指在那花白头发的脑袋上摸索着。她感到自己的面前慢慢地变得亮敞起来,有仙乐飘起,赤着脚的小精灵在姗姗起舞。生命结束了,但一切才刚刚开始。……富春堂的老护士赵姨按照曹玉娟的嘱托,端着一个医用托盘从楼下经过转梯走上来,她要给纪桂香打一针、吃药。她穿的是一双塑料老式凉鞋,鞋底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哧拉哧拉的响声。赵姨睡眼朦胧,因为没有病人,她也难得偷闲小睡片刻。此时,赵姨穿过不算太长的走廊,来到纪桂香的客房门前。她侧耳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她举起手来轻轻地敲门,没有人回应。也许老太太睡得太死,赵姨空出一只手,去轻轻地转动门把手儿。门,没有反锁,竟然无声地打开了。眼前的一幕让赵姨吃了一惊。纪桂香微闭着双眼,硬挺挺地如一扇门板仰躺在**,双腿微微地蜷起,脑袋陶醉般地向后仰着,把自己细长的脖项开阔地亮出来,如果有一只恶狗可以径直扑上去,叨住她那细白而略有皱折的脖项。“纪老师,你,你怎么了?”赵姨大声说着,一边放下医用托盘,走过去把纪纪桂香扶起来:“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啊?你这样躺着不搭件单子是会得病的!”“啊?!”纪桂香如梦方醒,她木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变颜变色的赵姨,脸上露出一丝僵硬抱歉的笑。“曹大夫刚才吩咐我给你打针,再吃一些安定药!”赵姨似乎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什么异常,转过身低下头去摆弄她的针管儿。“好,好,太谢谢你啦!”纪桂香很乖巧地说。一边拿毛巾在自己的脖项上擦了又擦,那道浅浅的血痕不见了。如果走近细看,只能看到一圈白白的牙痕。谁会如此近距离地去观察它呢?“纪老师,准备一下,咱们先打针!”赵姨说着,举起针筒,拇指轻轻一推,一股白亮的**从针头射出来,这是挤走针管内的空气。做了几十年护士的赵姨对打针是再熟悉不过了。但她想不到今天,她是在给一个活死人打针。纪桂香侧过身,裸出半个臀部,赵姨熟练地用棉花球擦拭消毒、打针。“现在的年轻护士,也不是我看不惯她们的作派,连一个针都不会打,在人家小孩脑门上扎四五次都扎不准,我看着都心疼死了。唉!”赵姨说着,拨了针,又转过身去,她要为纪桂香打开药盒取药。纪桂香再一次站到了赵姨的身后,看到赵姨细细白白的脖项,她的眼睛突然变得绿起来,忍不住啧了啧嘴,一滴涎水不知不觉从她的嘴角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