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发薪日。办公楼里气氛都不一样，每个人都在轻松地嘻嘻哈哈。明熙领到工资单，呀，工资涨了三倍不止。她咬住了嘴唇开心地微笑，努力工作毕竟有了回报。她轻轻敲响主任室的门，在听到“请进”后走了进去。林子远正在填一份表格，抬头看了看，就把手里的笔停下，说：“明熙，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情要找你说。是这样，年底了，公司里安排一批人去南方考察两个星期，你想不想去？”“我手上这份工还未完呢，林主任，考察都作些什么呢？你去不去？”“没什么要紧事，去了就是拍些照片，我就不去了。”“那我还是留下来的好，把名额给孙姐她们吧。”“行。”林子远多少有些不出意料。“嗯……主任，我的工资……。”“怎么了？”“多了呢。”林子远笑起来，真难得听见有人会说自己的工资‘多了呢’。“是这样，你已经满实习期了，根据公司的规定，加上3个月来你完成的的工作量决定的。”明熙点头表示了解。薪水见涨固然可喜，可是她喜欢弄个清楚明白，无功不受禄。3个月就这样过去了，明熙已经是社会工薪族正式一份子。明熙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多少有些感慨时间流失之快。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哎呀？！怎么会这样？”接着主任室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是孙丽玲，也就是明熙称她孙姐的。她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将两份工资单拍在林子远的办公桌上。她的声音一向娇滴滴，这时候听起来更像硬币划过玻璃。“主任，你看看，明熙的工资比我们还要高呐！”林子远看来也吃了一惊：“不会吧？”他拿过工资单仔细看起来。明熙站在一边，不知道是上前去解释还是走开亦或继续站着不动的好。林子远沉声说：“哪里多了？”孙丽玲：“哪，你看你看，不是多了六块钱？”她垂下卷发满满的头，用作过工艺美甲的长指甲指点着。“你看仔细点，因为你的工龄长，养老保险交的多，因此多扣掉五十二元。”林子远说。“是吗？……哎呦，真的哎，不好意思我没看见呢。”孙丽玲拿起单子仔细看每一项，话语里也没有太大的不好意思。明熙就站在一边，孙丽玲好像已经把她当作透明人。林子远这时向着明熙挥挥手，说：“明熙，你先回去工作吧。”明熙点点头退了出来，刚走出门口，却听见了孙丽玲不满的问：“可是为什么明熙的工资跟我差不多呢？一直她都比我低的啊？”明熙带上了门，没有听见林子远怎么解释。见鬼，六块钱，恐怕连她作一个指甲都不够。从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孙丽玲面色稍霁，不一时叽叽喳喳同人议论起上海杭州云南，又说起这家饭店风景好，那一家住的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明熙觉得她用眼角瞄自己。明熙闷头用功。就这样一直作到下班。自己觉得心里面好像有些什么说不清的东西，正发出微小的‘咕咕’声音探出了头来。背起包包，关上电脑，走到走廊里低头看看自己双手，忽然感觉油腻又脏。明熙去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将双手浸在冰凉的水中，缓缓搓揉。洗完后走出来，却听到电梯口传来谈话声音，明熙微微迟疑停下脚步。其中一把声音分明是孙姐。“现在的毕业生不得了，功夫都不知怎样做的，眼看着待遇见涨。”“人家家里来头高，你不知道她父亲，那是我们公司老总的熟人。”“怪不得，这小姑娘嘴巴倒紧。”“人家跟我们不一样，又不用养家糊口，出来做事，好比散心呢……。”电梯“叮”地一声打开门，这几个女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明熙站在洗手间门口，直到楼层里再没有别人。她一直以为自己与同事相处融洽，做人成功。她还称她们为姐，敬重她们，满心的以为别人也能喜欢自己，原来也不过如此。你对别人造不成威胁，又没有利害冲突，自然天下太平。明熙嘲笑自己，竟然这样简单的道理也要亲眼见识到才真正相信。这就是竞争么？竟然就这样开始了吗？她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之间不想见到任何人。可是手机响起来，在无人的办公室里听来那声音分外清晰。是父亲明亮。“小熙阿，你下班了没有？我在家里，太累了，累得不想动，你回家的时候买点菜。”“爸，你想吃什么？”“我想吃你做的面汤。”“好。”“呼！”明亮放下汤碗，满意地叹气。明熙的面汤手艺完全继承乃祖母的真传，每一次都可以满足他那思乡的胃。“好吃吧？”明熙笑问。做饭人最大的愉快就是看到吃饭人的饕餐之像，更何况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恩、恩、鲜、鲜！”明亮称赞。“还记得以前你老是要我到厨房陪你做饭，我也算不负厚望。”因为吃足了老婆不会做饭的苦头，明亮从明熙小时候起就着意培养女儿，每次自己做饭都把小小女儿叫到身边来陪伴。——“明熙，爸爸做饭好不好吃啊？”“好吃！”“那等爸爸老了，做不动饭了怎么办？”“别担心，到时候我就会做饭给爸爸吃！”回忆起前事，明亮笑了：“是，你的手艺更比我强。”“哪里哪里，你老人家过奖。一般一般，全国也就第三。”“这丫头怎么好的不学，学会油嘴滑舌了。”明熙朝父亲做个鬼脸，白天工作中的不愉快，她忘记了大半。“妈妈怎么没回家来啊？”“好像是你小舅来了，你妈去了你姥姥家。你什么时候有空，也去看看吧。”“小舅怎么来了？”明熙下意识反问。敏惠排行老大，兄弟和姐妹各都两个，因为住的远，大多电话联系。明熙的小舅排行老四，同那几位兄弟姐妹一样，已经有四年没来看望母亲和大姐。“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明亮说着拿起报纸看，表示这话题到此结束，明熙知趣不再问父亲是否同去，她知道得到的答案一定是‘否’。父亲与外公外婆一家的关系不能说是不好，否则的话老两口也不会千里万里来依靠大女儿。只是四年前明熙外公去世，明亮操持丧事，却被敏惠的二妹指着鼻子说：“明亮，告诉你，换在谁那里也不见得办的比你差！”明亮这一下子伤了心，从此去丈母家的次数渐渐少了，妻舅小姨子来了也不再热心接待。明熙的外公是退休干部，因此在半山腰一处休养所有一套独门小公寓，环境幽静，明熙一直喜爱。但是自从外公去世后，明熙每次去外婆家吃饭都感到头痛，她得要提前把肚子填个半饱，然后去到那里，装出吃饭的样子。这是因为明熙的外婆自从外公去世后，对于做饭很不精心，蔬菜粮米都霉烂不堪，她照样做了来吃，因为丢出去她会心疼，可是买菜却又是她必须的精神慰籍。敏惠劝过几次，说这样的饭吃下去对健康大有妨碍，老太太却着了恼：“你不要吃，我自己吃，吃死了倒好！”那以后再没有人敢劝她。第二天下了班，明熙手里提了水果，一路走去，想起老太太的倔脾气，再想想母亲也是这样，自己又如何呢？心里一时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是否每个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明明白白的现实放在眼前，却拒绝承认。还没走到外婆家就看到了小舅，多少年了，仍然瘦瘦的，中等偏上的个头，穿着件套头毛衫，站在斜阳里，闲闲地向外甥女打招呼，并且走过来帮着把袋子提过。小舅年轻时很是帅气，而现在已经三十八岁的他，下巴上有短短的胡茬，侧过脸去抽烟的架势，仍然显得相当有魅力。看到他，明熙发自内心地笑了。就是这个人，买给明熙第一条最心爱的裙子，在那年暑假带着她去抓蝌蚪青蛙，他的话语里从不会出现让人伤心的字眼，他总是这样子随随便便懒懒散散，不给任何人压力，也不给自己压力。可是明熙也知道，也正是眼前的这个人，丢掉了父母为他安排下的工作，不思进取，结婚三次，现在要供养三个老婆一儿一女，据说着实捉襟见肘，除了打工所得，就只好向父母伸手。但是他没有坏心眼儿，他的表情一向无辜。明熙对他说：“小舅，我很想念你呢。”小舅则说：“哗，哪里来的美女，小熙，几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咳咳，把你小舅比老了。”他伸手拍拍明熙的脑袋，眼睛里流露出赞许之意，“你比你妈年轻时还好看。”明熙笑出声来，小舅最会逗人开心，她回敬说：“当心老妈听到了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