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转眼间就到了年底。工作也变得不太紧张，办公室里充满了放松的气氛。圣诞节后的第二天，明熙居然有时间在上班时间看杂志，上网，跟同事们聊天。忽然间明熙看见同事梅子在招手招呼自己：“明熙，过来过来。”梅子是与明熙同时进公司的，在隔壁科室。两名女孩子年纪相仿，话题也就分外投机一些。不过梅子的性格简直辣妹。梅子说：“明熙，明儿晚上有没有空？”“什么事情？说来听听？”“你没看见通知？明天晚上公司里和恒泰集团公司单身联谊。一起去啦。”“我要回家做饭。”“做饭做饭，你黄脸婆啊你，有没有搞错。”“你不知道，没有我做饭，老爸就不吃。”梅子用手扶头，做出个晕的表情，然后就呲牙咧嘴抓住明熙：“哎呀我的好宝宝，你不能一辈子陪着你爸。不管，明天一起去。”明熙转过头拿起梅子的镜子来照，脸上的表情有点犹豫。“去开心一下，年底了呀。你去不去？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许反悔知道吗。”明熙终于点点头。晚上回家去翻衣服，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是学校里的休闲装，现买已嫌急促。明熙找出来自己最喜欢的奶白色领口有细细仿古绣花的一字领毛线衫，把灰色薄毛呢长裤熨熨平，再加上圣诞节新买的细高跟儿小靴子和一直穿着的青灰色羊绒长外衣，明熙打量着，感觉已足够。家里的气氛一直没有好起来过，明熙现在也已经感觉麻木。默默给自己打点完，她对着镜子细细瞧。真的，自己的脸色不如毕业前那么好，鼻子两边的颧骨上，好像真的有了斑点。明熙对着镜子抚摸自己的脸，暗自念着，我真的要成为黄脸婆了吗？明亮好笑地问：“你在作什么呢？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明熙说：“没什么，觉得时间过的好快，怎么一下子就年底了呢。”“是啊，趁哪个星期天有空，好把家里收拾收拾过年了。”“嗯。”第二天一到现场，人数超出明熙意料的多。明熙所在的公司正式员工在两百名上下，明熙已经觉得不小，恒泰集团公司明熙也有所闻，但是从好一阵子都没有遇到熟人看起来，这公司比明熙想像的大得多。招待厅很大，灯光却不明亮，人们取了食物或饮料，三个五个坐在小桌子旁低声交谈。明熙吃了饭才来的，而且对冷的食物一向不感兴趣。正在无聊间转来转去，忽然间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主任，是你？！”刚巧走过来的正是林子远。“明熙，你来了。”林子远微微笑着说。“啊，你不是已经……？”明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惊讶有点过份，笑着用手掩住嘴，把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你想喝点什么吗，我帮你去拿。”林子远说。明熙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自己想要喝点热的，林子远居然给她拿来了玫瑰红茶，并且说：“下班了就别称我主任了。”明熙接过杯子的同时，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你工作了好多年了吧？”“比你早个三、四年吧。”“那你比我至少大五岁。”“是吗？我看起来像吗？”“我真的糊涂了，你是我的前辈，可是看起来蛮年轻的。说实话，你究竟几岁呢？”“你属什么的？”“马。你呢？”“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就告诉你。”“都说女人的年龄是秘密，没想到现在男人的年龄也是秘密了？我再猜猜。”明熙笑，偏着脑袋想了想，可是很快就放弃了“实在猜不出。快点说吧，我保证不传，说到做到。”“我也属马。”明熙笑了：“你骗我吧，你也是大本毕业，怎么可能……？”这时表演台上有人鼓掌，接着女主持人训练有素的女声宣布要大家安静，接下来要进行一个小游戏。“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请拿好你们进门时领到的号码牌，现在我随机抽取几个号码，被点到的人请上台来回答问题。答对了的人呢，会得到奖品；答错了的，就要出个小节目，大家说好不好啊？”台下一片响应声。明熙看到灯光照着梅子走到了台上。梅子穿了一条黑色有白色搭配的晚装裙子，在灯光下显得十分迷人，再加上她白皙的肤色和清浅淡妆，令人联想到甜美柔润的牛奶巧克力。明熙惊讶地笑着指给林子远看，说：“你看梅子，今天晚上好漂亮——不知道会被问到什么问题？”忽然听到：“……45号，45号在哪里？”明熙还在看着梅子呢，才反应过来45号不就是自己吗？她用哑然用食指指着自己，看着林子远。林子远举起手大喊：“在这里！”，等到灯光照过来，就指指明熙。明熙一下子红了脸，低着头快步走到梅子身旁站住。问题都相当简单，没有人出错，明熙暗自松口气。问到梅子时，问题是：“请回答，在天愿作比翼鸟的下句是？”梅子不慌不忙回答：“在地愿作连理枝。”顿时得到了掌声和礼品。梅子捏捏明熙的手，向她眨眨眼睛笑笑，好像告诉她不要紧张。明熙回以胸有成竹的微笑，可是听到提问，明熙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请回答，恒泰集团总经理的姓名？”女主持近乎慈祥地微笑着说。明熙连忙看梅子，梅子摇头。明熙只好老老实实回答：“我、我不知道。”“这位女士好像有点紧张阿，不要紧，你再想想？”女主持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女主持的笑容有点变了内容，她向着台下说：“这位女士居然不知道我们集团总经理的名字，我说123，我们大家一起来告诉她。1、2、3！”“王恒甫——！！”台下的配合还真的不错，声音够大。明熙无声地干笑。“你知道我们总经理的名字了，希望你记住阿。现在，大家希望这位女士来个什么节目？什么？跳绳？！”梅子同情地看着明熙。运动项目里，明熙游泳还可以，可是一到了岸上，各项运动都只有出丑的份儿。明熙手足无措地表示自己不会跳绳。“那怎么办呢？这里还有毽子，那你踢毽子吧，女孩子都会的。”明熙惭愧地表示自己也不会踢毽子，心里面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到这个鬼地方。“你都不会怎么办呢？这样吧，你再回答一遍刚才的问题，就算你答对了好不好？请告诉我恒泰集团总经理是？”“王恒甫。”明熙咬着嘴唇回答。“正确，来给你一份礼品。”明熙却按住了话筒：“等一下。我愿意为大家清唱一首‘小城故事’。”台下顿时响起掌声和应和声。女主持将话筒让给明熙。明熙唱出第一句，台下顿时安静。一曲终了，掌声如雷。明熙这才接受了小礼品，和梅子手拉手走下表演台。走到台下人群里，梅子向着明熙竖起大拇指。梅子领着明熙坐到自己刚才坐着的桌边去，咬着明熙的耳朵窃窃私语，对着人群品头论足。明熙却忽然感到无聊。不明白为何那么多男男女女情绪如此投入，包括梅子在内。难道在这样的短短时间里，真的能够遇到虚无飘渺的缘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来开了眼界，知道这样的晚会是怎么回事。明熙抱着这样的念头安慰自己，眼光已不由自主飘向衣帽寄存处。忽然听到梅子压低了声音赞叹：“帅透了。”接着又喃喃：“帅哥看过来、看过来……。”明熙“哧”地笑出声来——梅子永远都能给自己找到乐趣，也令身边的人开心。明熙顺着梅子的视线看过去，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然后又狂跳——怦咚、怦咚、怦咚，这声音响了三下，鼓动着耳膜。毕业后她独立承担第一个项目，当林子远将委托书交到她的手中的时候，她也曾有此时的感觉。那个人的目光这时也恰巧转过来，四目交接，他向着她微笑一下，算是个友好的招呼。明熙看着他，一时无法将目光移开。——当他站在人群之中，就仿佛是上天下降的神子，众神的祝福只映照在他的身上……。是在那里读到的这段文字？明熙以手支颊，自己觉得自己好笑——太夸张了。梅子却抓住了明熙的手来摇：“喂喂！你在看哪里？是那个啦，那个、那个，哎呀呀，他竟然走过来了。”明熙只好配合她，只见正走过来的那人身穿一套蓝色西装，剑眉星目，身形笔挺动作潇洒，薄薄嘴唇边一丝微笑，的确算英俊。明熙连忙低声叮嘱朋友：“小心，这个人看起来不好惹。”梅子的表情是根本没听进去。她的心思明显已经转移。明熙轻吁，识趣起身，向来人点点头算是招呼，自向吧台走过去，把位子让出来。走到吧台却没有感兴趣的饮料，明熙背靠着吧台，游目四望。没有看见他。有几个人前来邀舞，明熙均婉言谢绝。助兴节目都已经结束，灯光变暗，舞曲响起，对对人儿滑入厅中。“为什么自己站在这里？”明熙吃了一惊，侧过头就看到他。不知何时，他竟已走到她的身旁。他的声音沉沉的，犹如盛夏最浓重的雨云涌动。明熙向他微笑，这声音她喜欢。“可不可以……？”他向着她伸出手。明熙几乎没有犹豫就把自己的手交了给他。走到跳着舞的人群中才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一个严重问题。“我跳舞很烂的……。”明熙低头看了看鞋子的细跟，心想，别说我没有警告你。他却相当有自信：“你的乐感那么好，放松些跟着节拍，不会有问题的。”真的，明熙竟然真的跟他配合得不错，她从没有跳舞跳得这样开心过，虽然都是捡了最简单的舞步。明熙一直“不行了不行了，”明熙笑，“真的没力了。”两人手拉着手回到吧台，他的兴致也显得很好。“你跳得不坏。”“那是因为有高手带我。”“高手？哪一位？告诉我，我要快些拜师。”明熙笑得出声。他要了两杯香槟，递给明熙一杯。明熙接过来抿一小口。明熙伸出食指来强调说：“第一次，第一次我居然没有踩到别人。”“不要告诉我你很不甘心。”“呵……。”“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么？”“明熙。明亮的明，熙熙攘攘的熙。”明熙轻轻转着自己的杯子。“明熙。”他念着。“我是王健，帝王的王，健康的健。”明熙点点头。“很晚了，我要回家了。”“我送你。”“好。”明熙去跟梅子告别，走出招待厅，很意外，他居然有车。坐进车子里，明熙忽然有些些不安——毕竟这个不大的城市里，有车族不多，而且就算明熙对车牌知识几近文盲，也看得出这辆黑亮的坐驾价值不菲。明熙忽然间没了话题。他竟也沉默着。夜了，路上车稀，很快的到了明熙家楼下。明熙打开车门下车去，她回过身来，手扶车门对他说：“谢谢，今晚我很开心。”他微微笑笑，作了个有力的手势表示不要客气。车灯一直照着明熙走进家门，临进门时明熙向他摇手再见。关上门，才听见引擎的发动声。他走了。明熙慢慢走回自己房间。换下外衣立即觉得疲劳，她靠在枕头，不一刻即沉沉睡去。一夜竟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