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元旦很快就来到，已入夜，明熙依照往年习惯，抹净书柜打开抽屉，一个个规整，捡出无用的旧物。有几片干花，一些单据，用过的本子，被遗忘的空笔芯。明熙手里拿着几张照片，那是某天取出来看而忘记放回相册。她不禁细细端详照片，想起那时毕业，曾与同学喝得半醉，互相拥抱着落泪……。竟然也就这么过去了么？明熙将相册拥抱在怀里，合上眼浮想联翩，自己的一生，大概再没有什么时候会比这一年的滋味更复杂。期盼或失望、悲哀或快乐……有几个月她曾感觉度日如年，此时回想起，竟也已经成为过去式。这两天她放假在家，一直呆在家中，看几页小说，那些黑色铅字一个一个浮在白纸上空晃动；打开电视，可是为什么除去广告就净是些毫无营养的肥皂剧？亏得妈妈看得津津有味。手机安静地卧在桌头，它已经安静了整整两日两夜。明熙俯卧在床，拿起手机把玩，脑海里面有个声音问：你在期待什么？明天睁开眼睛仍然要准点到达自己的工作岗位，还是打起精神来吧。第二天醒来时全身说不出的懒洋洋，对着照到面上的阳光，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起床。长叹一声，忽然间希望能够多休一日。连着个多星期没有题目交到手上，直觉得上班没有意义。或许就这样朝八晚五，几十年如一日，渐渐的朝如青丝暮成雪，了此残生？感慨完了偏过头看一眼闹钟，不得了，已经八点四十五分。明熙大叫着起床，匆匆梳洗完毕，房间也不收拾，来不及跟任何人说话，摔门而去。蹑手蹑脚走进办公间，好在正对着走廊的主任室里面没人，邻座的同事也不在，没人注意到她迟到。坐下刚刚调匀呼吸，电话铃声大作，明熙吓了一跳，跳起来去接电话。电话那头说：“这里是A公司吗？请问明熙在么？”明熙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过会子才懂得回答：“我就是。”电话那头也顿了顿，才说：“你知道我是谁吧？”明熙点点头：“你是王健。”她可以想象到电话那端的笑容，一定会微笑的吧？“晚上有没有空？”“应该有。”“我来接你下班，一起吃饭可好？”“好啊。”“几点钟？”“5点半如何？””我在哪里等你？”“你可以到我单位门口来。”王健忽然沉默。明熙立刻了解到他不喜欢这个安排，但是她不是很明白为何？但明熙很快又说：“不然就在天地广场？5点半我会在最大的那雕塑下面等。”王健表示同意：“好的。”“嗯，说定了阿。”明熙跟了一句。放下电话，明熙声音愉快地向同事打听主任去了哪里？得到的回答是去了小会议室开会。明熙吐吐舌头，暗自希望主任在走进会议室之前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回自己位子却已经在想，呀！这就开始所谓的约会了吧？见面时，却说些什么好呢……？明熙扶住额头，要有本约会指南之类的书来看看就好了。脚步声夹杂着人语渐渐近了，明熙抬头看看，是小会议室里已经散会。孙姐手捧资料夹，高跟鞋桀桀桀走过。明熙正看呢，耳边听得林子远一声喊：“明熙，来一下！”语气不算和善。明熙暗自心惊，连忙去到主任室。算起来，这是自己第一次迟到，大概不会太惨吧？明熙默祷。转念又一想，那也很难讲，据说脾气好的人生气起来最可怕不是吗？这样想法的明熙站在林子远面前的模样，差不多就可以用战战兢兢来形容。林子远皱着眉头沉声说：“你……。”一抬头看见明熙站在桌子前，微微低着头，脸上阵红阵白，一副做错事情的小孩子模样，语气不由得一滞，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缓和很多。“今早上客户来签协议，就是我曾经与你提过的那份韩商投资合同，你既然不在，口语好的除了你就是孙丽玲。现在，这份工现在已经拨给孙丽玲。”明熙张大眼睛，心里一时说不出的沮丧。半个月前林子远曾经跟她提过这件事情，说上半年最大的活儿就是这桩，要明熙鼓起勇气来镇定放手去做。“我也不知他们今早一早会来，可能是突击看看我们的工作现场吧。从接到消息就给你打手机，你却关机。过几日有可能需要你作一些辅助工作，同事之间相互合作不要有什么情绪，是吧？”林子远解释。明熙咬住了嘴唇点头。林子远看住她，明熙只好出声保证：“主任你放心，我会尽力去做，要我做的我绝不推辞。”林子远点点头，拿起一支笔来轻轻敲打桌面纸张：“还有……过个星期我要调走了，上面会派人来接替我。明熙，你好好干。”他慢慢又说：“你虽然年轻……却很出色的。”明熙忽然间心中情绪翻涌，她轻声说：“你是个好领导。”林子远笑了。明熙向他勉强回以笑容，转身离开。回来就从包包拿起手机来看，原来待机两天三夜，电池耗光已经自动关机。明熙对着手机苦笑。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么凑巧。下午5：30准时走到广场，远远的就看到他已经在约好的地方等着。看到明熙，他向她招手。宽阔的广场，将近10米的雕塑，天与地充分地映衬出人的渺小。王健身形高大，看起来竟没有丝毫畏缩之意。明熙走近了，抬起头毫不避谓仔细看看他。夜晚的光线不甚明朗，令她这几天来的回忆中，都是个面孔模糊的影子。他的肤色微黑，眉毛短而浓，单眼皮，大鼻子大嘴。眼睛里有几分深沉，面貌中有几分忠厚。王健问了声你好，只见明熙一直看自己，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前后。明熙直言不讳：“没什么，我这个人记人的本事很差，需得仔细看看才能记住了。”王健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指住自己：“那么现在记住了？”明熙用力点头，表情相当认真。王健伸手去摸自己后脑勺。他们在广场滞留了一会儿，王健领着明熙去吃韩式烤肉。明熙虽然韩语还不错，却是第一次吃韩式餐，看见大碟子小碟子摆了一桌，有泡菜，由各种酱，明熙的胃口不是很大，待得烤肉上桌来，每样少尝几口就吃得饱饱。心里面觉得好浪费，但是终究还是有趣的心思占了上风。她意犹未尽地嗅嗅烤肉，她一抽鼻子，小小鼻尖就微微皱起来，王健忍不住笑。明熙顿觉填饱肚子，天下无大事，她连声音都慵懒起来：“呜，我吃饱了。你慢用。”“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活像某样东西？”“阿？什么？”明熙诧异。王健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小狗。”明熙腾地红了脸，回过劲儿来就向他呲牙示威。明熙手捧茶碗慢慢啜红茶，一边看着王健不紧不慢，不到十分钟把烤肉打扫一空。心想不知道是否他做事情也是这样。其实一个人的行为方式不见得一定正确或优秀，只要是看了顺心顺眼已经足够。晚饭后两个人肩并肩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边走边交谈。原来他不是本地人，毕业后受聘于恒泰集团此处的子公司。明熙问他职业，他回答说：“证券交易。”这是个明熙一直一窍不通的行业。走到了一处街头的大钟下面，明熙看到那指针已经指在9：40。她不由得骇笑，今天这是怎么了，对时间的感觉完全失去。一直以来，明熙的脑子里，就仿佛有闹钟一样的。王健陪着明熙，一直走到明熙家楼下。明熙回到家中，母亲照例躺在自己卧房。父亲明亮站在窗边。待明熙走近了，悄声问：“那是谁？”“一个朋友。”明熙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却又问父亲：“你对男女朋友怎么看法？”明亮微微笑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很正常。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明熙暗暗舒口气。明亮语气郑重的说：“不过出去玩，晚上10点以前一定要回来，不然也一定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说完还不放心，又说：“切记，切记。”明熙听了心里很温暖。“对了，”明亮再次开口，“明天跟你们头儿请个假吧——明天正式付款，厂子里的事，就此结束了。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帮我一天忙。”“好的。”明熙一时间以为自己会心中难过，但是她只感到轻松，一种移去心头重负的轻松。但是她知道父亲心中必然不好过。她伸出手轻轻握住父亲的大手，说：“明天是个重要日子。”“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