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寂静过后,茶水房里便都各自忙碌起来,也幸亏玉壁之前就常来茶水房帮忙,对于茶水房的日常安排清楚得不得了。提调该管什么她不清楚,但她知道一点儿,现在茶水房她品阶最高,她在茶叶房里也没白混日子,到底知道了自己现在手里捏着什么底牌。她也不担心红玉丁香他们这些茶水房里的老油条给她来阳奉阴违这一套,说句大白话,昨天之前她是死是活她自己都不知道,但现在嘛,茶水房里诸人是死是活都捏在她手上了。有道是,处劣势时要悍不畏死,处优势时要笑面怀柔,她也不至于在这节骨眼上立威。立威算账都是小手段,上不得大台面,要玩就玩光明正大的。一边看着茶水房里诸人沏茶的沏茶,整理的整理,她就坐一边噙笑看着,她确定自己这会儿肯定笑得阴恻恻的。因为此时她心里正在想着一些不太美妙的事,好歹也是现代企业上过班儿的,办公室斗争她不成,员工管理倒有点心得,谁让她跟着人力资源部的头头混着日子呢!“搞搞培训,玩玩一日三会也就够了,真有要玩的咱们就摆开架式来玩。”当然,对她来说要没有最好,其实她还是想混日子,对把茶水房管理成宫廷典范处所可没什么兴趣。别说,玉壁阴恻恻的笑容一摆出来,真是让茶水房的人心里犯悚,尤其是那几个私底下商量过一块儿去做某件事的人,更是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怀着几分畏惧。“陈尚人,给陛下的青竹叶茶已经煎好了,您尝尝看是否妥当了。”青竹叶茶拿普通的山泉水煎了就成,不必太讲究,煎出来的汤倒有点像茶汤,只不过味道一水儿清爽淡香,带有几分淡淡的青竹叶气息。接过小宫女递来的茶盏,浅浅啜一口,抿了抿嘴角后拿帕子沾沾嘴唇,觉得这一翻架子摆足了,玉壁又忽然抬起头来灿烂非常地一笑。顿时间茶水房里诸人都觉得屋子里凝重的气氛一轻,人都好像松快了几分,方才那越疑越怕的心就这么平复下去。“煎得稍过了一些,略略有些发涩,青竹叶煎一柱香即可,久了便有淡淡的泥腥气。”玉壁说完又笑,放下茶盏说道:“水选得好,壶却不成,煎汤宜用乌陶罐,泡茶的水才好用生铁壶。”她话音落下,茶水房里又是一片寂静,这会儿红玉和丁香却莫明一缩脑袋。她们跟玉壁相处过一段时间,向来觉得这是个既没脾气又好支使的,而且像是什么也不懂的,现在成了她们的上差,却看起来这么……这么恐怖!“那我去重煎。”捧了茶盏走,小宫女迈出门槛煎青竹叶茶去了。“别看着了,待会儿诸位上朝的大人就要在东厢候朝,去沏茶罢。红玉丁香去准备茶点,镇日里早早上朝,免不得有没用早饭的,空着肚子总不好饮茶,得备些点心让大人们垫垫五脏庙。”玉璧说完就去忙自己的,也不管旁人是怎么个神情眼色。她是怕自己笑出来,茶叶房离太和殿近,要去净房得从御茶房外的便道经过,经常有大臣上着上着早朝急匆匆奔出来,片刻过后又急匆匆奔回朝上去。每每一想到朝堂上,某位大臣奏报完,旁边立马又上来一位大臣,淳庆帝问:“爱卿有何事奏报。”大臣拿笏板遮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回陛下,微臣告个罪。”然后淳庆帝明了,挥手让大臣退下,接着君臣聊聊闲话,等到这位大臣上完净房再继续朝会。对于玉壁来说,这真正算是当朝一景,估计正史上那些朝代没这回事,上朝前都会约束着饮食,哪敢这么来。东厢里今天候朝的大人们忽见茶和点心一块上来了,都纷纷点头,虽说谁也不缺这口吃的。大人们一边端茶用点心,一边说着朝里朝外的事。或说几句笑闹的闲话,或说说最近哪条政令下边是怎么样的反应。“晋城侯……”忽然有人在外边喊起来,声音颇为尖锐,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喊出来的一般。“谁这么大呼小叫的,难道是今天才见着晋城侯真人么。”大人们脸上都带着笑意,先进来的是喊晋城侯的工部员外郎,后进来的是萧庆之,一时间众人互相道好。许久之后,院外又有人捏着嗓子尖叫:“晋城侯……”“子云不是在屋里么,外边喊什么……”忽然间大人们都没了声音,因为大家想起另一位晋城侯来,那就是萧庆之的老爹萧梁萧一堂!大人们齐齐看向萧庆之,萧庆之只回以和平时没什么二样的笑脸,还是那么副温正平和的神色,挑不出什么不同来。此时,萧梁终于就着小太监挑起的竹帘子走进东厢来,见众位大人都站着,萧梁熟络地招招手:“日久不见,诸位一向可安好?”“萧公,诶,真是萧公啊!”纪大学士几步上前就拉住了萧梁的手,神色之间透着激动,纪大学士是党争中的中立派,这位德高望重倒是没人去动,但夹在党争中也是孤掌难鸣,此时见了萧梁怎么能不喜出望外。“纪大学士这几年倒添了白发,闻说你嫁了幼女,这杯喜酒却没讨着……”萧梁接着又和众人一一打招呼,那份熟络戏倒像是这位不是离开了十几年,只是出了一趟十几天的公差,与众人之间当真是一点生疏气都没有。纵使是这十年里新入朝堂的大臣,只怕这时也已经知晓了这位是谁,一时间屋里分外热闹。这个问好,那个道安,加上还有叙旧的,本该应接不暇,但萧梁却就像是鱼入大海鸟归山林似的,显得那么的游刃有余。谁也没被疏忽,谁也没格外受到关注,大臣们可知道这位,做谍子起家的,真要太过亲近了倒要心生忐忑。“哟,现下候着都有点可垫了,陛下这些年倒是愈发体恤臣下,茶也沏得好,看来陛下还是那么一日不可无茶啊!”萧梁笑眯眯的,这位的笑眯眯和萧庆之不同,萧庆之显温平,这位再怎么笑,大家都觉得心头一紧,透着股子阴风惨惨的味道。“这些年萧公可是羡煞我等,隐逸泉林周游山水好不惬意,每每听子云贤侄说起,吾等都心向往之,恨不能舍下一身凡尘陪萧公往来林泉之间啊!此番萧公归来,吾等可轻易不放萧公走了,吾等为朝堂操劳,怎可让萧公一人得着闲,诸位说是也不是。”说话的是东林派系的文官,东林派系的文官总显得酸腐气重一些,淳庆帝喜欢他们的严守祖宗礼法,恪遵纲纪伦常,但不喜欢时也还是这点。“正是,萧公。”听着这些话,萧梁还是那么副笑眯眯的样,看着那么的人畜无害,可眼睛一眯扫到谁谁就得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跟这位说话可等小心,随便说句你觉得没什么的话,可能被这位听了就能听出万千线索来。见状,萧庆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早知道今天就该称病不来,反正老爷子一人足够应付得来。上前一步,萧庆之面含笑意说道:“诸位同僚,明日侯府设宴,还请诸位多多赏脸。”众人纷纷应声,萧庆之说完就退一边装木头,老爷子一到,他现在心情无比放松。虽说老爷子一回来,原本不稳的朝堂只会更加不稳,但这是淳庆帝愿意看到的,老一辈要搅事儿,他一个小辈自然不会贸然掺和进去。萧梁则看了一眼自个儿子,嘿然一笑,看向诸位大臣:“诸公,我与犬子也是数年未见,诸公要是方便,可否让我父子二人先叙叙。”候朝的大臣们应声,便把一侧的小室让出来,其实他们这会儿也想各自扎个堆去商量一下,对于萧梁的归来该怎么应对,这倒算是正好了。“子云呐,你母亲和应之的事我都知道,你别放在心上,你母亲自来便是这样,嘴上不留情,埋怨你这些年不曾尽孝,其实心头还是记挂着你的。”萧梁其实这会儿心里对萧张氏同样搓着火,这女人当真是长着两只眼当摆设用的,稍稍明眼一些都不会这么做。“是孩儿不孝,惹母亲不愉,孩儿又怎么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父亲,孩儿也想过,母亲若真是要将爵位给应之,孩儿也愿从中周旋。只是母亲并不愿与我细谈,此时还请父亲作主,孩儿对晋城侯之爵位并不恋栈,父亲明鉴。”萧庆之从来就不觉得爵位有什么重要,再说爵位本就只是荣誉,说到底却并没有实权,既不能调兵遣将,也不能号令一方。萧庆之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他连朝堂都不愿多待,爱的还是那热血沙场。只是边关战事并不多,也没到非他上前去冲锋陷阵不可的时候。他其实也明白,淳庆帝重视他,但不会太过重用他,他是淳庆帝留给继位者的中军大将。不过他把意愿一表明,萧梁却摆手说:“什么话,你是兄长,这爵位自当是你的。你母亲那里我会去说,你只管做你应做的事便罢了,身为儿郎便应顶天立地,不必耽于家室之争。”“父亲……”“不必再说了。”正此时,太和殿外的广场上传来更鼓声,朝阳金黄地洒满整个广告,鼓声似带着金光传开——朝鼓响,太和开,该上早朝了。萧庆之和萧梁一前一后走出东厢,阳光同样金光灿灿地照在父子二人身上,但二人的神色却颇为不同。萧梁是若有所思,萧庆之则看到了某个放他鸽子的小宫女正沐浴在熹微的晨光里,一片暖光溶溶,和柔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