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广平听人来报晋城侯到访时,还在茶园里跟人商谈转手茶园的事宜,余家接手茶园几年来,年年都往里边倒贴大笔银钱,余家也是不堪其扰,这才不得已转手。不过对方把价格压得很低,比余广平心理预期的价格要低很多。知道萧庆之现在在茶园,余广平便要去接待,原本想把云州来的茶商给打发了,却没料那位一听晋城侯在反而不走了:“在下出身云州,说来与晋城侯有旧,既然晋城侯在此,怎可不前去拜会。”人都这么说了,余广平也就随他去,和略显富态的周冲一道往山上去。远远地,余广平就见萧庆之和一姑娘正在说着话,似乎萧庆之还听得非常认真,余胜平不免要心里犯嘀咕:“侯爷这是带哪家的姑娘到这游玩来了,真是个没趣味的,哪有领姑娘逛茶园的,这里有什么看头。”待走近了,余广平和周冲先躬身施礼,待萧庆之应礼后,余广平和周冲莫明地互视一眼,周冲不作声,余广平是主自然该余广平先开口。余广平见眼前这俩都落落大方,便说道:“侯爷几时来的,怎不先行差人来说一声,该去迎侯爷才是。”萧庆之也不跟余广平摆客套话,只伸出双手各抓几枚嫩叶递给余广平,说道:“子宽,你来尝尝。”自家茶园的茶叶,余广平闭着眼睛都知道是什么味儿,不过萧庆之让尝,余广平自然不会推辞,伸手接过茶叶就往嘴里送。周冲在一边一施礼也要求尝试,余广平就把手里剩下的给了他。“这……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侯爷特地让我尝,却不知是什么因由。”余广平压根没试出味儿来,他对这片茶园太了解了,了解到压根不会去细琢磨。倒是周冲尝出点儿不对劲来了,他盯着自己的左手道:“不像云里青啊,余少东家,不是说这山上种的尽是云里青吗,怎么尝着味儿有点不太对。”总算也有个人说不对劲了,玉璧冲周冲笑笑,又伸手捧了一捧云屏的嫩叶给他:“您再多尝几片。”又嚼了一把茶叶进嘴里,周冲灵光一闪,终于明白这是什么了:“是云屏,不过这云屏的种不错,按说也不至于让茶园的茶叶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品性啊!”“就是因为种不错才坏事,成茶后回口花香更浓郁,云里青淡雅清幽,添了花香气那不就成花茶了,哪还能找得到云里青的熟粟香。这茶园的茶不是不好,而是都好,云屏树种上佳,云里青又是云母的茶种,分开都是佳茗,但是掺杂在一起的话,好也成不好了。”玉璧明明白白地给周冲和余广平解了心中疑惑。余广平一听,心中大骇,又从玉璧刚才给周冲摘嫩叶的茶树上摘了一把嫩叶扔进嘴里,浓而激烈的味道让云屏鲜叶的茶性体现得更加明显:“果然是云屏,怪不得部找不着原因,原是和云屏混种了。等等……这位姑娘,你刚才说这片茶园的云里青是云母的种?”“云母?”“不但是云母,还是江州松山园云母的子系茶种,应该是直接从母树下分出来的,和松山园云母的气味性状有九成相似。”云里青一直是贡茶,江州松山园云母的母树茶只供淳庆帝御用,因为是御茶树不敢破损半分,所以松山园云母的子系茶种如今也是千金难求,所以余广平和周冲听完都傻了眼。余家茶园里有茶树上万株,就算只有一半是松山园云母的子系茶种,那眼前也是比金山银山还诱人的聚宝盆。“嘶”地吸一口凉气,周冲心里这叫一个悔,刚才答应余广平的要价把契约签了就好了,偏偏为那么几千两银子不松口,这下亏大发了。一旁周冲搓着手说:“余少东家,你这茶园还卖不卖。”余广平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道:“方才都没卖,现在更不会卖了。还得多谢陈尚人,若不是陈尚人,只怕这茶园就要毁了。”中午余广平在京城最好的酒楼宴请萧庆之和玉璧,但是余广平很快就知道自己很多余了,于是他更快地找了个借口走人。留下玉璧和萧庆之在雅间坐着,两人莫明地相视一眼,萧庆之上移开视线继续看着玉璧,玉璧则皱低头不太是滋味地吃饭。她没有被人盯着吃饭的习惯!吃过饭,玉璧就说要回宫,萧庆之这回没有再挽留,而是和玉璧一同走向静庐,马车还在那边停着。路上,萧庆之没说话,玉璧自然就更不会开口了,快到静庐外时,萧庆之忽地问了一句:“玉璧,我可曾使你生烦扰?”“啊?”玉璧应完才来得及想,扰倒好像没有,不过确实有点烦人。“看你这表情应该是有,玉璧,大部分时候,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追寻自己所期待的事物。从小不管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因而也没有太过高的物欲与执着,对于求而不得的向来能放得下。”萧庆之这会儿在剖析自己,这是他爱干也擅长的事,剖析自己和身边的人。就在玉璧以为萧庆之会来一句“如果我使你生烦扰,我便放下”的时候。萧庆之气儿也不喘地,立马就给她来一句:“但,总有此事物是放不下的,玉璧。”……“侯爷,您是强买强卖吗?”玉璧咬牙切齿地问道。某人露出干净的牙口,笑得无比愉悦地道:“是,我准备强买强卖。”“强扭的瓜不甜!”“向来不嗜甜。”“我……会怨恨的。”玉璧心想,没什么比喜欢的人恨自己更悲惨的事了,但萧侯爷实在太强大,非她所能打败的。因为萧侯爷答:“那又何妨?”蔫着耷拉下脑袋,玉璧心一横,瞪着萧庆之说:“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闻言,萧庆之又露出招人恨的笑脸来,特阳春白雪地说:“陛下已拟好了旨意,只怕是你不能如愿以偿了。”“什么?”玉璧被这个消息劈晕了,从静庐上了马车回到宫里,一直都是晕的。茶水房里红玉丁香来喊她,她也没听到,直接红玉在她面前伸手晃眼她才有了反应:“怎么了?”“陈尚人,您在宫外遇上什么事了,叫好半会儿了都没听着。曲公公派人来了,说是黄昏时分陛下要在西暖阁批折子,西暖阁离御茶房太远,为免茶水凉了,曲公公让您到时候也跟着过去。您没事儿吧,要有什么事就跟曲公公说一声,换人去也可以。”红玉见玉璧心不在蔫,一副魂儿丢了的样就担心,万一玉璧失了平时的水准,到时候挨训挨罚的可是整个茶水房。玉璧叹了口气,摇头说:“不必了,我没事,陛下是用乌龙还是用红茶。”见玉璧又回转神来,红玉又安稳下心来:“乌龙,曲公公说陛下说起过您上回用雪水沏的茶,让您若是还有雪水就取来给陛下沏茶。”“行,我知道了。”黄昏时分捧了雪水去西暖阁,西暖阁外已经烧好炉子,只等着她烧水沏茶。曲公公见她来,指了指里边示意淳庆帝已经到了,让她手脚放轻快些。烧水温杯烫盏沏茶,端到门口时,曲公公又指了指里边让她直接送进去。西暖阁里,苏德胜正在帮着整理奏章,淳庆帝抬头见了玉璧,遂顿了笔说:“噢,回了,茶端上来。”一旁苏德胜赶紧挪开几本奏章,玉璧顺势把圆盘放上去:“回陛下,婢子回了,这两天不在御前侍候劳陛下惦记,婢子有罪。”“雪水乌龙,茶沏得不错,还是你肯用心思。”淳庆帝私下还是很和气的,也不摆帝王架子,不过帝王这工种很养气场,他就是再和气也不自然地会散发出帝王气象来。玉璧见状又是请罪又是谢恩,添了两道茶水后,苏德胜捧了一堆奏章,看样子是要送到文渊阁去。苏德胜一走,西暖阁里就只剩下了玉璧和淳庆帝,玉璧就在下边纠结,自己要不要问问淳庆帝关于赐婚的事。她现在已经算淳庆帝的近侍了,私底下问问也不算什么,可她还是有些问不出口。上边勾画着奏章的淳庆帝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批奏章:“丫头,有事儿?”“陛下,婢子……婢子斗胆问一句,陛下真的决定给晋城侯和婢子赐婚么?”玉璧小心翼翼地问道。淳庆帝复又搁下朱笔,挺和气地点头:“嗯,赐婚的旨意已经拟好,只待春节后再发,怎么,朕观你脸上倒不见有喜色,难道是子云不够好?”“不,陛下,恰恰是晋城侯很好,婢子怎敢高攀。婢子出身寒微见识浅薄,断不敢误晋城侯,还请陛下收回成命。”玉璧这两句话,就最后几个字是真的。“收回成命,历朝历代,圣旨既下断无收回之理。丫头,收拾收拾等着嫁人吧!”……要死么,君臣怎么都一个样儿,再遥想一下侯府那后妈似的亲妈,狐狸似的老侯爷和据说文采斐然的萧二公子,玉璧觉得自己简直是出虎穴入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