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京城春雨,一阵阵响雷在天空拉出长长地电光,纪大学士确实是个博学鸿儒,总是很悉心地教导晚辈后生,为人不偏不倚,中正耿直。正是因为这样,淳庆帝曾放心地把他的皇子们交给纪大学士教育,很显然,纪大学士在教学育人方面很有能耐,皇子们不管大的小的,学问都不错,言行举止也不至于荒唐可笑。所以,纪大学士的死,让淳庆帝很痛惜,想想以后,朝堂之上少了一位稳如山岳的大臣,他就开始头疼。“一堂,朕又失一肱股良臣。”淳庆帝并不是很喜欢纪大学士这样的臣子,但他很需要,并且很倚重。灯烛之下,夜来春雨,萧梁看着淳庆帝揉着额头,心头莫明感到好笑:“陛下,天下良材取之不尽,陛下不必因此而烦恼。”“可幸,朕正当年,一堂也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可惜了萧梁学问远不如纪大学士,否则淳庆帝的烦恼立马能得到解决。就算不喜欢纪大学士,淳庆帝也必需承认,纪大学士的学问,当朝之下无人能出其右。春雨更密,灯花跳跃之中,淳庆帝挥退萧梁,站到窗边,这样的雨夜,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些往事来。那个像春雨一样的女子,如今不知可还在这世上,在他心中,世间学问最好的儒生固然是纪大学士,但世间学问最好的女子,便只有如春雨来,似浓云散的女子。为什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长女。无非只是长女那眉眼,有那么一点相似。否则,淳庆帝岂会顾惜这个女儿。“瑜儿,你可还在这世间某处。遥遥地看着我老去,在这散发着老味死味的陈腐朝堂一天一天消磨去当初的模样。”淳庆帝低低地喃着,片刻之后。屋外有苏德盛的声音响起,是御茶房送茶来了。当然不是玉璧,她现在晚上回侯府,不用留在宫里从早侍候到晚。喝了盏茶,淳庆帝想了想,叫了御辇来:“去荣和殿。”这一夜,纪大学士府上众皇子与萧庆之一道守夜。这是为弟子者应当做的,纪大学士教过文宗,教过淳庆帝,皇子们守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玉璧头回独个儿在侯府里,又逢着下打雷下雨。实在有些不安稳。闭起门来在屋里,却听到院外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像是院里侍候的芍药在跟谁说着话:“怎么这时候让侯夫人过去,这大晚上的,侯爷又不在府里,老侯爷也上纪大学士府上去了。”“芍药姐姐,你就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看样子。是萧张氏那边让她过去,她听到了怎么也不可能再继续做着,她最近扮孝媳贤妇扮得正上瘾。只不过她刚去道晚安的时候萧张氏都没让她进屋,这时候怎么又特地来叫她:“芍药,不碍事,回了母亲身边的人。让她先去禀了母亲,我换了衣裳就来。”芍药一听赶紧去准备伞和灯笼,玉璧出门时,芍药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又劝了一句:“夫人,其实这么晚了,您不去也在理。”“说什么在理不在理,母亲是长,我在小,母亲叫我去就那自然得去的。”玉璧倒好奇,怎么平日里巴不得她不存在的萧张氏,这大晚上地叫她来做什么。夜雨深重,走到萧张氏院子里时,玉璧和芍药身上都沾上了不少雨水,进去后,玉璧让芍药回去换衣裳,待会她自己回就成。芍药却不肯,说道:“夫人,婢子去烤干衣裳就行了,您快进去吧。”姚氏这时已经站到门边挑起了帘子,玉璧遂冲芍药摆摆手让她出去,又转过脸冲姚氏面带笑容地招呼道:“姚嬷嬷。”“夫人,您请进,二夫人也在里边。”姚氏这话是提醒玉璧,不止她一个人在这里,应该不是什么太为难的事,让她早有准备,不用太紧张。有姚氏的话垫着,玉璧安下心来,进了屋恭恭敬敬地行礼:“母亲,媳妇迟来,请您见谅。”说起来,萧张氏倒没怎么为难过玉璧,只因为不待见,疏远冷淡而已:“坐吧,有件事跟你说一下,还需得你布置安排,毕竟你是长嫂。”……疑惑地看一眼徐贞如,只见徐贞如低着头,看不太清脸色,这事听起来应该和徐贞如有关:“母亲只管吩咐,媳妇自当遵从。”“子和有个姨表妹叫文若青,如今正是十六岁,花儿一样的模样和年纪,再动人不过。贞娘她有孕在身不能侍候,我想着得为子和房里添个人,生不如熟,若青是知根知底的,也就再多查底细。加之若青与子和小时候一起养过好些年,也算是青梅竹马正相宜,再没有比若青更合适的了。”萧张氏不满意徐贞如,自然想换个顺眼一点的儿媳妇进门来,至于玉璧,她就从没拿她法过儿媳妇。她倒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徐贞如应该不好过,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眨巴眼婆婆就要给丈夫纳侧室,这实在有些让人寒心。但在这时代,在高门大户,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徐贞如反抗不了,她这做人长嫂的更没有置喙的余地:“是,听从母亲安排,有用得着媳妇的地方,媳妇自是没有二话。”低着头的徐贞如浑身微微颤抖着,不期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玉璧,眼神中带着些哀求的味道。玉璧见状除了叹气,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和徐贞如一块从萧张氏屋里出来时,雨更大了一些,电光劈得小院不时发白,徐贞如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玉璧想想还是决定劝一劝,孕妇要一直这么情绪不稳,郁结在胸,对胎儿肯定有影响:“贞娘,我屋里有热汤水,你可要顺道饮一杯。”“也好,先谢过长嫂。”徐贞如眼里燃起点希望,她盼着玉璧能给她一点精神上的支持和实质上的解决方法。回到院子里,让芍药上了一盏事先煮好的桂圆莲子百合汤,又让芍药找来衣裳让徐贞如换上。徐贞如现在还不显怀,两人都一样瘦削,徐贞如穿她的衣裳倒挺合身。“贞娘穿着比我穿着好看多了。”“长嫂就会笑话我。”说了几句客套话后,玉璧直奔主题:“贞娘,我虽没生过孩子,倒听御医们偶尔提过几句,有了身子应当保持心情平衡愉悦,总是情绪不稳,脸色苍白,对胎儿是有影响的。我知道府中的事可能有些不大如意,但是为了孩子,你得坚强一些。”徐贞娘听了眼泪跟珠子似地往下滚,不得不说,美人哭起来都像一幅画儿:“长嫂,阖府上下都说子和得母亲宠爱,但我私下未尝不曾想过,若母亲不是这般宠爱子和,能像对待兄长一样对待子和,何尝不是件幸事。”玉璧第一次到侯府就知道徐贞娘和萧张氏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徐贞娘现在跟她都能说得这么直白:“贞娘,你若心里不愿意,总会有办法的。我脑子笨,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不过我倒建议,待雨过天晴了不如回娘家住几日,该怎么做怎么说,想来你比我清楚。”回娘家?徐贞如直接就问:“长嫂,你难道让我回家跟母亲告状么,这不妥吧!”“当然不妥,但是求个主意总不会不妥,亲家夫人经的事多,比咱们有办法。”玉璧是想,在宅子里斗了半辈子的女人,肯定知道遇到这样的事该怎么解决。做婆婆能往儿子房里塞一个又一个女人,做娘的却会为女儿阻止婆婆往儿子房里塞女人,这就是古代婆婆和娘的分别。至少,她出门时,陈江氏就是这么说的,如果将来有后宅的事不通,可以回来向她讨主意。真是话不点不破,事不言不明,玉璧这一番话对徐贞如来说,真是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言语:“谢谢长嫂,我明白了。”送走徐贞如,玉璧忍不住长叹一声,然后在心里庆幸,得亏萧张氏不关注萧庆之这个儿子,否则知道自己成心不想生孩子还不得直接剁了她。出嫁之前,她偷偷问御医怎么样可以安全又健康地避孕,御医没让她用汤药,而是让她在XXOO之后揉身上的某处穴位,辅以一些特定的食材。倒不是玉璧不打算倚着萧庆之过一辈子,而是她不想自己和萧庆之有太深的牵连,一个注定会有别的女人的男人,她不敢付出太多的东西。就算……就算萧庆之很容易让人沉沦,她也必需守着自己的心,不要被俘获。“我是不是太冷漠无情了,萧庆之那么一颗红心向太阳,要光让我旁观,我会觉得他挺可怜的。不过,他心里也有防线,我不触他的,他也别来触我的,就这样相安一世似乎也不错。比起虚情假义,虚与委蛇来,这样更让人觉得安全踏实。”此时院外,打更声传来,她却莫明想起,纪大学士府上现在不能开火,就算吃了晚饭,现在萧庆之也该饿了:“芍药,去灶房把火点上。”说自己冷漠无情的人,此刻正干着嘘寒问暖的活计……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