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没有想到的事,在御案前批奏章的淳庆帝能想得到,地瓜和土豆这两种作物在这个时空里,和古代的中国一样,是从国外引进的泊来品。引进的时候,司农院说产量高不挑地,所以大力推广过一段时间,但是种植面积始终上不去。其实本来也不是当主粮引进的,所以也没引起过高的重视,顾弘川送来的烧麦且不去说,味道再好,对淳庆帝来说也不过是食物。地瓜泥不同,产量高能扛饿又能味道好,那么这就是能活百姓的好东西。当即,淳庆帝就让曲公公到御茶房把玉璧拎到御案前,淳庆帝问:“这东西你做的?”“回陛下,是。”玉璧疑惑得很,这东西明摆着是她做的,还是她看着顾弘川送到御书房来的。“可还有其他做法?”淳庆帝关心的就是这个,要只是能给小儿当个小点心吃,真没多大价值。而且又是豆油又是蜂蜜的,寻常人家,糖都是稀罕事物,何况是蜂蜜,从这上面来说,淳庆帝是体会过民间疾苦的。听着淳庆帝问话,玉璧还以为淳庆帝也馋了,毕竟有个吃货儿子:“回陛下,可以蒸烤炸炒,煮粥做饼,或者混着米粉面粉做点心,还有金瓜也能这么吃,金瓜和地瓜有相同。”好一会儿,淳庆帝都没说话,金瓜也是高产又不占良田的作物,而且金瓜和地挨冻都极耐储藏。碰上饥年,能有几窖金瓜地瓜,那肯定撑得过去:“穷人的孩子会当家啊!丫头,朕替天下百姓谢过你。”干嘛?玉璧愣了愣神,然后才想起,她又不是傻子。又在乡间长大的,怎么会不明白淳庆帝话里的意思。陈州那边也鲜少吃金瓜地瓜,不过那时候有陈江氏这样心灵手巧的妈在,她只要张大嘴巴吃就行:“陛下,这是婢子的荣幸。当不得一个谢字。”午后。玉璧到文渊阁去找萧庆之,萧庆之正在那儿和几位阁老们谈着明天殿试的事。阁老们看到玉璧过来。纷纷朝萧庆之露出“我们懂的”的笑容:“子云呐,快去快去,别跟我们一群老头子在一块。去陪夫人。殿试的事下午再谈。”“谢谢阁老。”文渊阁和文华殿在一处,不过是一个正门朝御茶房夹道开,一个朝院场上开。两人走在御茶房夹道上,萧庆之倒稀罕。这丫头居然也会主动来找他:“怎么了,来找我又不说话。”“我好像总给自己找麻烦……”然后玉璧就把地瓜泥的事儿给说了一遍。她不觉得这是荣誉,只觉得这是麻烦。她一个宫女,就算是一品尚令,也不需要那么大的荣誉。对于流芳百世,名垂青史这样的事,一个宫女不需要去感兴趣。“多大点事,不过,你确实总是在找麻烦。别恼了,这事我知道了,我给你择清。”萧庆之很顺手地揉玉璧的脑袋。玉璧却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但还是被揉到了:“别动手动脚,这是宫里。”她不觉得这个偏头的动作有什么出奇,但萧庆之却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盯着她说:“玉璧,你不喜欢我碰你,你的脑子还没反应前,就已经有了抗拒的动作。玉璧,有些东西,我觉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比如你心里对怀有的深深戒备,又比如我也有抹不消的曾经。但是有一点不同,我没有逃避,你却连自己的戒备心都不肯正视。”他一直很清楚她有戒备心,但是他没有点明,那是他觉得,毕竟玉璧算是半推半就嫁给他的,有一点戒心和防备不算什么大事,日后慢慢来,她总会懂的。他娶了他,就是一心想跟她好好过日子,如果要相互提防戒备不能坦荡相待,那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我……”玉璧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确实不愿意和萧庆之深谈什么。按说就算不是她主动选择的,萧庆之已经很好了,样貌人品出身哪一样不是好的,对她也很好。但,有一种情绪她始终无法理解,这样的生活让她厌恶自己,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讨厌萧庆之,说爱太遥远,但好感还是有的。但是,为什么这样的生活会让她自我厌恶。“其实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只是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甚至说不清是什么样子。看着她迷惘而失落的样子,萧庆之轻叹一声说:“是不是觉得自己始终戴着虚伪的面具,做每一件事都不是因为喜欢去做,亲近每一个人都带着某种目的,活在众的视线里,做着旁人以为的自己。”点点头,她好像就是这么感觉的,比如做菜,比如沏茶,甚至和萧庆之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始终戴着面具。如果说唯一没有目的性的,那就是在萧张氏面前装孝媳贤妇,那确实完全出自于她内心的意愿,出自于她爱围观,爱热闹的本性。“你好像很清楚嘛。”这时玉璧的脸上没有惯常的表情,没有笑,也没有木然,咬着下唇双眼迷惘地看向前方。在萧庆之看来,玉璧的表情就从没像这刻这么真实过,粉嫩的脸颊上是一片绒绒的柔光,眼神仿佛是迷失了方向的小猫儿,显得可怜兮兮的:“是谁,或者说是什么让你不能喜欢自己的呢?”玉璧很自然而然地抬头看向萧庆之,用眼神就说明了她的答案。然后萧庆之气结,指着玉璧的鼻子说:“敢情你把症结归到我身上了,仔细想想清楚,可有哪一件事我跟你说要这样做,不能那样做的。我只说过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要改变你自己。”“比如我不喜欢给殿下们做菜,不喜欢天天进宫到陛下御案前胆颤心惊地沏茶,更不喜欢听一些关于朝堂纷争的事。但是我可以说不么,我不说这些事都是因为你,但你不能否认有你的原因在。”玉璧这会儿就纯粹是耍赖了,当然也确实有萧庆之的原因在。“抱歉,是我给你压力了。丫头,去做你想做的事,做你喜欢的样子。殿下们那里,不想做就不做,宫里的差事你不想做了也可以辞去,至于朝堂纷争,以后也可以不听。”萧庆之轻叹一声,轻拍了拍玉璧的肩。玉璧长叹一声,摇头说:“算了吧,其实宫里的差事我挺喜欢,就是陛下最近总是说一些我听了都觉得心虚气短的话。庆之,今天陛下说了我哥的事,还特地把哥的文章挑出来看过,最后还夸奖了哥。然后又看了子和的卷子,叹了气说了话,说什么我就不跟你说了。说到底,是从到陛下跟前后我才有开始自厌的!”再说得清楚明白一点,是成婚后在淳庆帝面前才开始厌烦的,不过玉璧始终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因为她心里明白,这样的话有多么伤人。听到这些,萧庆之不免要在心里对御书房里的陛下生出一点抱怨,您夸就夸,喜欢就喜欢,何必吓着我家的小玉璧:“不要把陛下想得那么可怕,陛下尊重饱学之士,在对人才的重视与欣赏上,陛下从不作虚言。你的心思不要那么重,不要总以为每个人说每句话都带着目的,修良的卷子揭名后我看过,能在众多博学鸿儒手底下挑出来成为前十,被摆到陛下御案前,这就是是修良学问的肯定。”“真的是我想多了吗?”她这算不算被宫斗吓破了胆子,弄得像现在这样草木皆兵。“是。”难得看到玉璧对他这么敞开心扉,萧庆之对此非常满意,此时他们已坐到了御茶房一侧的小院里。三月末种种花开得正好,临夹巷的墙壁爬满了花朵粉嫩的月季,愁眉苦脸的小姑娘在月季花墙前,如同一滴折射出光芒的露水,静而美,且不自知。“我要照着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说话做事,你罩得住吗?”玉璧双手捧着脸儿,直直地看入萧庆之的眼中。眯眼,轻笑,萧庆之忽觉得心情那般愉悦,就算这院墙之外就是满城风雨,有她在眼前这么坐着就是安定平和的:“可以。”“真的?”“我在陛下与诸位殿下那里有几分情面,只要不出大错,你放肆一些,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换个人来,萧庆之不会说这样的话,挟君恩向来是最危险的事情。不过,倘若是玉璧,那反倒不会惹出麻烦来。虽然不至于真的放肆到哪里去,不过有萧庆之这句话,她还是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也不再那么压抑。长出一口气,忽然觉得空气都清新许多,人果然还是得有个可以完全依靠的靠谱靠山:“谢谢,我知道你也多有不易,既已成夫妻,想来也必有一世,咱们共担风雨吧。”这话说得某侯爷内心美得冒泡,虽然自家小玉璧的口气听着很是无奈,不过“夫妻一世,共担风雨”这样的话,某侯爷听着大为受用。某侯爷心里拨着金算盘,暗想:陛下,我家小玉璧替您教了儿子,我们家又替您做牛做马,报酬这东西,您还是要给我家小玉璧的!有话说得好,皇帝不差饿兵。当然,这世上,不管什么东西都一样,就算是你可以拥有的,你也得先去争取。某侯爷决定,替自家小丫头争取争取。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