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斗茶会一共有五天,第一关是沏“大会组委会”发下来的安县乌龙,这是为了考评各茶馆是不是有资质参加这次大会,否则被龙蛇混杂的茶馆参与进来,江南斗茶会丢不起这份儿。杏花楼里沏茶的师傅那也不是盖的,经过玉璧一番细细教导,如今的沏茶水平不说一日千里,至少也是更上一层楼了。玉璧和俭书商量了一番,最后商定由何敏如去参加,何敏如在御茶房待了三年,底子不错,走得是中正平和不花哨的路线。第一关观、闻、品,要求泡六道茶汤,但并不看沏茶的时候是不是好看,手势是不是漂亮,所以让何敏如去正好合适。结果“大会组委会”发下来的茶叶大家伙儿一瞧,纷纷心怀诅咒:“啧啧啧,这在安县恐怕也就是拿大壶随便泡一泡,凉也好热也好随意解渴的茶,这摆明是要为难人。”一旁的何敏如捧着茶叶仔细闻了闻,又尝了尝,然后脸就白了,只听她说:“夫人,这样的茶叶沏出来怎么喝,一凉下来肯定要发涩,这样的茶叶泡到最后必然带着一股子腥味儿。”“别担心,又不是只有你拿到这么差的茶叶,大家拿到的都一样,你照着平常的沏,不过水温要比平常低一成,也不要提壶高冲,容易把茶叶的涩叶激得更鲜明。这样沏出来就妥了,如果再不好,大家都不好,你担心个什么。”玉璧倒很淡定,又不是自家拿的茶叶差,既然是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难道杏花楼比谁差。那不可能嘛。她这么说,何敏如也松了一口气,既然考的是沏茶的功底,那倒不要紧:“夫人说得是,那我照平常的手法沏着。”说罢。何敏如利落提起壶来。把水放凉到温度差不多了,才提起来冲。只见她手端平放稳。水低低地沿着杯口缓缓注入茶碗里。洗茶的水滗除后再次注入滚水,茶叶又以很缓慢的速度如花朵一般绽放开,随后茶汤便有了黄绿之色。玉璧在一旁只看不说。各人沏茶有各人的习惯。好与不好的心里有数,这时候打断了只显得很失礼。不过何敏如做得已经不错了,虽然焖泡的时间或多或少有不足,但偏差得并不大。六道茶汤沏开。每一道用白瓷碗装好放下汤匙端到会场中间的长桌上,接下来就等初评的评委们来品评。初评再评都不打分。只给留和去的牌子,留比去多的就留下,去比留多的自然就走人。“可怜了那些争先恐后报名来的茶客,这茶喝下去,八成要吐出来的。”玉璧想得没错,头回来做评委的都中招了,老评委们都很淡定,很干脆地闻一闻,看一看,然后拿小勺舀出一点点来淋在指头上放到嘴里沾一沾就算完。“夫人,我们都得了六个去了,怎么办,刚好留和去平了。”何敏如很担心,生怕耽误了玉璧的斗茶会大计。本着来看热闹的态度来的,虽然发下过豪言壮语说要拿茶王,但玉璧向来是定个高高的目标,然后又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想法去行动,对于她来说结果固然重要,可过程热不热闹更重要:“没事没事,肯定能过。”上午第一关过了,下午还有第二关,不能通过大不了下午纯粹来围观。不过后来的评委大多给的牌子都是留,杏花楼最后以五块牌子的微弱优势低空飞过。这么说吧,杏花楼之下只有两家茶馆通过来,所以算起来杏花楼是倒数第三。一看这成绩,墨竹馆的谢春江就蹭了过来,难以置信地说:“夫人,杏花楼今儿怎么一回事,这可不像平时啊!”做为墨竹馆的东主,谢春江早就成为杏花楼的死粉了,所以很难相信杏花楼今天的名次会这么低。要知道,就墨竹馆都得了前十,按谢春江的想法,杏花楼就算不得第一也不出前三,哪想,前三是前三,倒数的!“过了不就行了,难道非得从一开始就拿出最好的水平来,那会把评委的嘴吃刁的,以后茶馆的生意还怎么做。”玉璧解释完就见谢春江很没形象地直瞪白眼,她忍不住乐。“夫人就是这么爱顽笑,下午是茶诗,你这有没有准备好的,若是没有我给你踅摸一首。我的诗虽然比不得各大茶馆专程请来的大诗家,但也不至于过不得关。”谢春江盼着杏花楼给吴州这个行当里添把火,所以很大方地提出帮忙的意愿来。却见玉璧神神叨叨地一摇头,笑眯眯地道:“我也请了位大诗家,还是年少便名闻天下的诗家。”谢春江一听心痒痒,连连追问道:“到底是哪位诗家,是何处人士,哪一年中的进士,可曾为官?”“秘密,谢东主既然方才热心要相帮,现在可要那位诗家帮忙?”玉璧投桃报李地提议。“那倒不用,各凭本事,夫人能请到大诗家,那是再好不过,只盼着杏花楼能破十关摘得头筹才好。”谢春江倒挺有自知之明,凭着墨竹馆能走到第四天就算不错了,第五天是想都不用想的。不过做为一个死粉,他对杏花楼的信心空前庞大。大诗家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萧庆之,家里摆着这么一位要不用,玉璧都觉得浪费。不过萧庆之很别扭,中午吃饭时跟他一说,他还有点不大乐意:“那年挂起书画印去了军营,我就发愿不再吟诗作赋,玉璧啊,你这是在为难我。”扒口饭进嘴里,玉璧顺手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埋头挑去菜里的姜末。至于萧庆之说为难,这不重要,她现在也算了解萧庆之了,只要哄得他心情大好,什么操守道德都可以抛弃掉。当然,这还有个前提,得她来哄,为了下午能顺利过关,哄哄就哄哄呗:“真不写了么,为我破例都不行吗?你要是真不写了,后来人读诗该多遗憾啊,诗史上少了庆之,那就是夜里少了一轮明月,冬天少了千山白雪。关键是,你要一直不写就算了,可偏偏你不但写过,还写过的每一首诗都令天下人口口传唱,你怎么忍心后来人都这么遗憾呢。照我说,还是写吧,发愿什么的,就当不存在好了,反正也没别人知道是不是。”……从前被人弄头晕头转向的丫头,如今已经具备了忽悠人的能耐,傅大厨看到可以含笑九泉了!最后,萧庆之确实就被哄着了,半推半就地写了一首诗给玉璧。玉璧一得到诗,立马就当萧庆之不存在了,捧着诗就招呼着大家伙儿往斗茶会的会场去,留下萧庆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陈玉璧,你好样的!”萧庆之这叫一个恨。玉璧捧了诗去斗茶会,又碰上谢春江凑上来,谢春江也是文人呐,他是专程来看玉璧到底请了哪位大诗家的。结果玉璧把诗一展开给他看,谢春江立马就晕乎了:“是晋城侯?”“嗯。”玉璧一点头,谢春江更晕了:“晋城侯都多少年没写诗了,夫人,你怎么……不对,平日听人管你叫侯夫人,我还记得你姓陈,你……你该不会是,不会是晋城侯夫人吧!”“他都没落名款,也没用印,你怎么看出来的?”玉璧还以为不会被人看出来呢。只见谢春江一指小卷轴上的字说:“倒忘了说,我与晋城侯是同一样行大试的,只不过晋城侯行了武试,我行的文试。但晋城侯大才,那一年的题目正是侯爷所书,那字看过一次就不会忘,天底下能写如此一笔行书的,不会再有旁人。”其实,也得怪玉璧承认得快,否则谢春江还不敢这么肯定。“那你看能不能过,这么多年他都没作诗了,也不知道功底还在不在。”玉璧问道。“怎……怎么可能不过,这可是晋城侯啊!”谢春江这样的读书人,大多都能把萧庆之过往的英雄事迹倒背如流,萧庆之对天下读书人来说,那就纯粹是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出身好,别人家的孩子品行好,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好,别人家的孩子文章好,别人家的孩子年少文成,年青武德……“诶,看你这么喜欢,如果能通过就把这卷轴给你,到时候你拿回家裱起来留给后代子孙当传家宝。”顺手人情她倒送得快,也不知道萧庆之会不会吐血。闻言,谢春江这叫一个激动,让玉璧把杏花楼三个字糊在卷轴背后,他屁颠屁颠地去跑腿儿。玉璧则在谢春江后边挥小手,说道:“谢东主,别事先说是谁写的啊,否则就凭他的名声,不论好坏都会让他过的。”“你怎么这般小看人!”继杏花楼之后,不,应该说在杏花楼之前,谢春江就是萧庆之的死粉了,须知天下有不少萧庆之的死粉。诗一送去,杏花楼形势一片大好,就是后来评委们知道诗是萧庆之写的后,纷纷强烈要求见一见萧庆之本人,评诗的大部分是年轻的士子,大多仰慕萧庆之得紧。玉璧没想到,杏茶楼的名声没打出来,倒把萧庆之又给炒熟了一遍!好在谢春江很持重,没有把杏花楼和晋城侯的关系说明白,否则这斗茶会不用进行了,杏花楼直接就能拿头名。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