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静师太的葬礼办得十分简单,彻夜颂经后,次日便请来山下的村民帮忙,上午整好墓地,下午便落葬入土。在立碑的时候,禅院里的住持问萧庆之是否要按俗家姓名下葬,又或者要取生前衣冠回祖籍去建个衣冠冢供后人祭拜。萧庆之思量了一番,想着还是按法号立碑,至于衣冠冢,萧家没有这个规矩,而且萧家没有祖坟地,这时代也不讲究这个。先人都贡奉在祠堂,也只一个牌位,当今天下除了天子家,也没谁家有把老祖宗葬在一块的传统与爱好。“便照着佛门子弟礼立碑吧,姑母既然遁入空门,自然还是应当按佛门的规矩来。”萧庆之浑觉得不是滋味,总有一股子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不肯消散去。立碑的事自有禅院里安排,萧庆之本来要奉些香火钱,但是怀和师太拒绝了他:“令尊年年有奉银钱,积年下来已是不少,怀静既为我禅院弟子,日后自有禅院的香火供奉,施主切勿以此为念。”说完,怀和师太又回头冲身后的慧清句了句什么,慧清连连应声而去,不久便捧了个匣子来。怀和师太让慧清把匣子递给萧庆之,萧庆之接过不免问了一句:“师太,这是何物?”“是怀静留下的一些物件,终非佛门之物,还是由施主带还为好,交给令尊也罢,施主留着作个念想也罢,想必,怀静也愿意她所留之物由你们带走。”怀和师太说完长颂一声佛号,便入殿颂经去了。看着手里那匣子,萧庆之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一些,他拉着玉璧坐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又把那匣子放在石桌中央,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跟玉璧说:“这是宫里的东西,纹样、制式加上铭文,无一不是宫里专贡的物件。如果我没看错,这是三十年前宫里承设司造出来的东西。刻铭文留名的师傅如今是承设司掌承。”宫里的东西。玉璧也盯着看了一会儿,她倒觉得这个不奇怪:“萧庆之。这个反而不值得奇怪吧,或许是父亲送给姑姑的,又或许是姑姑从别的什么地方得来的。要不还是打开看看吧。总是姑姑留的东西。又或是你想托人送回京里去交给父亲?”只见萧庆之摇头说:“还是看看吧,不看看心中终会埋着疑问。”说罢,萧庆之伸手,熟门熟路地在几个花纹上按了几下。然后就听得轻轻一声“咔”,接着他就伸手从左侧滑开了匣子的盖。盖是可以取来的。盖子放下,匣子里的东西就露出真面目来,却只是些很陈旧的小物件,多是女儿家用的。“这些绢花和珠花样式也很陈旧了,不过东西都是好的。”珍珠很莹润,宝石净度很好,绢花虽然很旧了,但光泽质感还能看出原先如何巧夺天工。所有的珠花绢花衬的银都老化了,看起来有些黯淡无光,也带着一些层蒙蒙的黑灰色,使得这一匣子东西看起来没卖相。“也是宫里的东西,或是姑母曾嫁的是王侯公卿,这样的东西,你不也好几匣子。只是姑母单单只把这几样带在身边,应该不是寻常物件,或是很重要的人相赠吧。”萧庆之本来期待着有个书信,或有点什么其他东西,见是一匣子首饰哪里还有兴致。心里不由地想,就算姑母遁入空门,终也是女儿家心思作祟,装了一匣子珠玉留在身边。玉璧却拿起一根宝石簪子迎着光看了看,然后摇头:“不对,虽然看起来很旧,也没用金,比我的那几匣子质地却要好很多。你看这蓝宝石和这几颗碧玺,比宫里制办给我那些要好上很多,看着应该是王亲一阶才有的。虽然是银,可我猜想着,之所以没用金镶,是因为姑姑不爱金,这才用银镶了。”见她迎着光看得有板有眼,萧庆之也拿起一块玉牌来看,这块玉牌让他不得不同意玉璧的看法:“一丝杂色都没有,如脂一般油润的白玉,雕工也属上乘,看来确实是王亲一等。推算来,王亲也就那么几位,只是却不知道是哪位王爷。”放下簪子,玉璧轻哼一声说:“我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长辈的陈年旧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万一知道了以后见着某位王爷,还不知道多尴尬。既然父亲都没有说什么,我们就当不知道。”“也是,收起来吧,什么时候回京跟父亲说一句,再看怎么处置。”萧庆之知道玉璧不爱这些,不见她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怎么戴过,所以也不说让她留着的话。下了松间禅院启程回吴州,萧庆之继续忙他的公务,却给玉璧找了个好活儿干,让她去监督江南斗茶会的最后一关。按萧庆之的说法,反正你做为家眷也不能参加了,不如给本侯爷分忧解难,把这事儿摊了。“萧庆之是个坏蛋!”玉璧恨恨地跟谢春江吐槽,她倒是吐得痛快了,却忘记眼前这位是谁,可是萧庆之的死忠粉。果然,谢春江一听,茶也不喝了,小盏儿一放,瞪着玉璧就埋怨道:“晋城侯怎么就成坏蛋了,这么好一活给你干,你还不高兴。要知道,现在多少人抢着做这事,这回来的可都是真正的大儒,都是晋城侯一个个发信去请的。你也不想想,晋城侯本身就是儒林领袖,能请来的那都是有多大能耐的人啊。”上回就是听他说大儒名士,结果被坑惨了,玉璧决定从此以后忽略谢春江的种种称谓:“那又怎么样,上回的名士大儒还不一样被收买了,这回要不是发了圣旨来又让萧庆之监督,你觉得会不会依然存在幕后交易。”没好气地哼一声,谢春江灌了口茶下去,免得自己被玉璧气得喘不上气来:“侯夫人,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侯爷是不是。”死忠粉觉得自己的偶像被玉璧给抹得黑黑的,所以死忠粉很不高兴。后果很严重,严重到谢春江脑袋一甩连账都没会就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嚷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嘛!”惹得俭书直上来问:“谢东主今天怎么了,不会账就算了。还气哼哼的。夫人。你说什么了,把谢东主气成这样?”“我什么都没说。可能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说才把他气走的。”玉璧说完很不厚道地大笑,然后就转身上雅间去找那几位由萧庆之请来的大儒。别说,这几位真和斗茶会最后一关那几位所谓的名士大儒不一样。那些所谓的名士大儒个个看起来仙风道骨。头发胡子都发白。可这几位,都大约四十岁左右,最多不过五十出头,一个个面色气色都不错。看起来就像是现代那些真正做学问的大家,而不是砖家叫兽级别的。或许这几位也听了刚才她说的那番话。起先进来瞅她的眼色都不大对劲,不过人家风度不错,一个个笑眯眯地回应玉璧的招呼:“子云连喜酒可都没请我们喝,这做得太不对了,陈尚令,你就算不替子云补我们一顿酒,也得补我们几壶好茶。”“正是正是,听闻陈尚令茶沏得极好,连陛下都一日不可或离。”“如此,陈尚可不要藏私,否则回头我们还要敲诈子云的。”这就是真正做学问的大家,玉璧觉得大家这个称谓以后也彻底不能用了,不过她沏来茶后,这几位确实品得很精妙。一口饮下去,好好坏坏立见分明,这也让玉璧对他们品评斗茶会的权威性有了几分信任。好在只有最后一关,办事也有人去办,玉璧就管跟大儒们坐在一块,跟大儒们一块品茶,最后大儒们出了结果,她拿着看一眼,觉得和自己心里的结果差不离了,那这届的斗茶会就到此结束。“吴州没这命啊!”谢春江在台下感慨道。玉璧在台上则被大儒们围攻:“不是说杏花楼本来也参赛吗,参赛的茶呢,要不也沏来给我们品评一番。反正茶王都出来了不是,要真是好茶,也别埋没了,回头我们给你写年荐表,让陛下开个特例取为贡茶。”他们倒真敢想,玉璧心想,你们都敢想了,我还不敢做嘛。赶紧让人把茶叶取来,照着斗茶会的程序给大儒们把茶沏好呈上去:“这是安县一家新开的茶场送来的,茶场主姓胡,家中产业有一处湖山,茶就是湖山上种的。沏茶的水是龙心泉,取自越州一家寺庙里。”“龙心泉,就是那个号称时评天下第一水的泉眼,我记得那水一般般。”“是不怎么样。”一位大儒则已经喝上了,喝完后咂咂嘴,然后冲玉璧招手:“来来来,他们既然不喜欢,那都归我了。”胡令青应该高兴,就因为这几个不像大儒的大儒,反而把他的茶一举荐为贡茶,比斗茶会选出来的茶王还少好几道程序。其实玉璧更应该高兴,因为湖山茶成贡,淳庆帝才放下了把她召回宫中沏茶的念头。还是留这丫头在外边吧,好好再寻几样茶和水,等过几年再召回来。此时京中,萧梁已经搅和得差不多了,积年的党争之下,众人终于搞清楚了,不是萧梁要怎么怎么样,是淳庆帝看他们不顺眼了。如果聪明点,差不多就算了,如果不聪明,那当然有对付不聪明人的办法。京中如今算是风雨初平,虽然暗涌还存在,但淳庆帝已经满意了,一切都已经在控制范围内,再让萧梁多待上几年,估计朝堂上就会渐渐有一股新风气,那时候就是萧庆之载誉归来的时候。人都说父母为儿女计,淳庆帝也在萧庆之这社稷良臣计长远,不让他手染同僚鲜血,只让他干干净净地做未来文臣领袖。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