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罢,淳庆帝微服出宫,目标十分明确——静庐。也不知道淳庆帝出于什么心理,居然连苏德盛都没带,只带上了玉璧。玉璧本来想开口问的,不过看着街道两旁的景致越来越眼熟,心底明了接下来要去哪后就老实地闭上嘴巴,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只要淳庆帝不让她开口,她就一个字儿都不吐。时下的京城,在一片五彩斑斓里,秋风染得整个城池都映出一片金橙色来。街上飘着浓浓的瓜果香,全是满满的成熟的香气。“陛下,到了。”侍卫们把车停在巷口。淳庆帝率先下马车,玉璧跟在后边跳下来,侍卫很快迅速地掩藏好行迹去布防。淳庆帝走到静庐外时停下了脚步,玉璧探脑袋看了一眼,心里揣摸着:“难道是近子情怯了!”不待她多想,谢春江从楼上探出脑袋来,一看是玉璧就冲她挥手招呼:“陈尚令,你不是当职吗,怎么有空闲到这里来。”“是潮生啊,我随长辈来的,就是你在吴州见过的那位。”玉璧一喊,再去看淳庆帝,明显发现这位不往前走了,刚才只是动与不动之间,这下彻底顿住了身形。“噢,那位先生……陛下。”谢春江怔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早已经从萧庆之那里知道了淳庆帝的真实身份。这一想起来,就赶紧脚步不带停地往下走,到门口时看到淳庆帝在一侧顿着身子。他赶紧行大礼:“微臣拜见陛下。”萧庆之和玉璧都没跟淳庆帝说过谢春江已经知道他是皇帝的事实,所以一时间淳庆帝还有点不适应,好半晌才摆手说:“起吧,是子云告诉你的?”谢春江躬身侧立。回道:“回陛下,晋城侯推荐微臣去司度局时,微臣曾问起过。倒也不算是晋城侯告诉微臣的,是微臣揣摩着猜到的。晋城侯称陛下老师,但晋城侯的文课武课都没有一位姓顾的老师,所以微臣才想起晋城侯的另一重身份是天子门生,这才猜着。”对于太过恭敬有礼的谢春江,淳庆帝很是不能习惯:“罢了,别拘谨着。朕可不是为了看你头顶来的。”一听这话,谢春江这叫一个受宠若惊,既犹豫又有些失措地道:“陛下,您……您是专程来看微臣的?”“怎么,不成。”淳庆帝说罢迈腿上楼。玉璧跟在后边朝掌柜使眼色,赶紧把好茶好水递得来。茶水沏好,仿佛又回到了吴州杏花楼的时候,谢春江一端上茶真没刚才那么拘谨了。只是再让他张嘴闭嘴谈论时事,随随便便把“陛下负有重要责任”,“陛下不做为”这样的话说出来,那是绝对不可能了。“潮生,你来京城有何事?”淳庆帝这么问了一句。玉璧听了直侧目:“明明是您老人家把他招来的,居然还问这么一句。陛下,莫装逼,装逼遭雷劈。”听着淳庆帝问他,谢春江以为偶像和玉璧都很君子,没把他家的事说出来:“回陛下,无非是家中小事。不当陛下一问。”“但朕已经问了。”此话一出,玉璧差点把手里的水给倒了一桌。“微臣……微臣不瞒陛下,微臣原非谢家血脉,这趟来京师是想打听生身父母的消息。”谢春江却是个真君子,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咽下去,但从来不说虚白话。“噢,是想认回父母吗?”淳庆帝觉得这才是人之常情嘛。但,谢春江的回答让淳庆帝像是大冬天被冰水泼了一样:“回陛下,微臣只想看一看,看父母是否生活得好,是能吃饱穿暖。看过了,若能安心便回家去,爹娘养育我二十余年,微臣是应当用余生来尽孝的。”看着谢春江认真回答问题的样子,淳庆帝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了。淳庆帝虽然是来看谢春江的,但真没想过要把话说明白,哪怕他已经确认过了,这孩子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成为皇室血脉,这涉及到正统问题。当然,还有更关键的原因,这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女子的儿子。不过有这么个好儿子,淳庆帝确实挺高兴,如果可以他会在别的地方补偿这个儿子一些:“倘若令尊令堂手握重权,乃当朝一等士族,你也不愿认回去吗?”对这些,谢春江还真是不看重,洒脱一笑道:“这些却不是微臣追求的了,微臣从前所求是安然老于江南,如今却想好好侍奉爹娘终老,不至于让爹娘白养我一回。至于生身父母,他们是官高权重,还是富甲天下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是谢家的儿子,从前是,以后也是,这不会因为血脉而改变。不怕陛下笑话,微臣认为这才是君子所为,若为荣华抛下爹娘,那还不如牲畜。”偷偷看向淳庆帝,这时淳庆帝的脸色分外精彩呀,说安慰有,说骄傲也有,说失落有,说遗憾也不少。玉璧这会儿真想冲淳庆帝拜倒三呼“万岁”淳庆帝真是太体贴了,居然带她到八卦现场来围观。“对……对,你说得对。但朕总盼着天下良才都能使尽一身才华来为江山社稷,且以后便是调你各地为官,你也可与令尊令堂一同赴任嘛,这也合乎礼法。”淳庆帝越看,越觉得这儿子好啊,知书达礼,深明大义。那是,什么东西猛地吃第一口,但凡味道还行的,都会觉得可口极了。尤其是,宫里头的这些个,淳庆帝都明白他们的缺点在哪里,但是眼前这个,淳庆帝只看到优点,而且是浑身上下布满闪闪发光的优点。“经此一事,微臣对朝堂更加没有了想法,或许陛下会认为微臣没出息,但微臣却是真的只愿以余生来供养爹娘。若非爹娘自危难中救下我,如今我不过是天地之间一个没名没姓的枯骨,此身虽然来自于生身父母,但此生却是谢家养活了我。血脉之继固不敢辞,教养之恩更不敢相忘,还请陛下成全微臣这一片心意。”谢春江说的都是心里话,没掺半个字假的。君父君父,当然不能有虚言了。眼看着好好的儿子连个奋斗朝堂的愿望都没有了,淳庆帝不免有些挫败。其实他私心底真没有言明的打算,但既然是个良臣的底子,那就不应该荒废了,有这一层,他只会更放心把重要的事务交给谢春江去办。可偏偏,谢春江不领受,连犹豫都没有,坚定地往外推:“潮生是个孝子,朕如何能不成全。”这话听着有点儿苦涩的味道,好儿子都是别人家的呀!和谢春江说了会儿话后,淳庆帝很没趣味地回宫,只消片刻,就让人去传萧庆之来。这时候跟皇子们说话,淳庆帝觉得不太合适,反正萧庆之这心明眼亮的主只怕早猜出来了,不如跟自家肱股良臣说说,也好排遣排遣胸口的郁气。萧庆之赶到大殿里,还以为是什么事,结果还是这件破事,淳庆帝甚至问他:“假若是子云遇到这样的事会如何?”抽风呐,萧庆之只想白淳庆帝一眼,可他是臣子,只好把白眼留着回家白去:“回陛下,若是臣么,倘当年是阴差阳错,当然只能怪命运捉弄,大约也会像潮生一样做吧。毕竟,还有双亲在堂,不可或离。倘若不是阴差阳错,臣不能保证臣心中不生怨憎,毕竟臣不是潮生那样磊落坦荡的真君子。”言外之意——陛下,谢春江表现得已经很好了,随便换个人来,都不会有这么客气的态度。没怨没憎,没跳起脚来骂,只能说明谢春江涵养好,换了别人,早哭爹骂娘了。“怎么,子云也肯承认不是磊落坦荡真君子了?朕记得,从前子云是以真君子自居的。”淳庆帝说道。“那时候臣确实是真君子,如今不是了。”萧庆之回道。淳庆帝长出一口气,微微摇摇头说:“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吧,他既然心里有想法,那就由着他去。”今天的这一番话,君臣二人谁也没放在心上,说完淳庆帝继续批他满案的奏折,萧庆之则溜着宫墙边找玉璧去了。玉璧这时候正在御茶房里躲懒,正想给自己沏壶茶来喝喝,萧庆之就凑了过来:“你怎么进宫来了,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衙门里吗?”“陛下召我来,我顺道来等你一道出宫。”萧庆之坐到玉璧对面,小声地说了一句:“是潮生的事。”“啊,死心了吗?”玉璧问道。萧庆之点头说:“看来是彻底死心了,这样也好,省去了一桩天大的麻烦。”“潮生是真的很洒脱啊,遇到他这样的事,没几个人能像他一样冷静洒脱,有的人真是好命是吧。”玉璧觉得淳庆帝就是命好,多省心的儿子,不怨恨,不憎恶,只是怀着祝福来看一眼生身父母过得是否如意。这样的儿子上哪儿找去,可惜相见不能相认。玉璧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萧庆之,心里想着,自己还揣测过他不是萧张氏的儿子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萧庆之将来遇到他亲妈,会怎么样呢?就是老这么想有点不厚道,萧庆之要知道了肯定得抽她。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