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庆之以为不用他写话本了,结果李益安又求到他门下来了,说是需要请有名望的大儒先开笔。要说有名望,云州也有不少大儒,但要论号召力,又有谁能比年轻轻的萧庆之更强大。看着萧庆之捧着纸琢磨半天写不下一个字,玉璧就在旁边给出馊主意,比如重生版《红楼梦》科幻版《水浒传》机甲版《三国演义》等等,到最后萧庆之瞪着她说:“要不你来写。”“我要是会写,天天在脑子胡思乱想就可以了,用你写给我看啊!”玉璧心说我要有这能耐,早开始成为一代才女的伟大旅程了。拿着笔头子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萧庆之道:“你那些个想法也有不错的,就是太不靠谱,也就你能想得出来。”支着下巴想了想,玉璧决定把四大名著的主意都给出全:“我还有不错的想法,比如写一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怎么样,那泼猴不识规矩,太傻太天真,妄想以自身力量力压天地,结果被压在山底下五百年,最后被一个挺唠叨的和尚给救了出来……”能从玉璧那些不着调的故事提议里听出故事的本来面貌来,萧庆之没下笔前琢磨着,自己功力又提高了。顺手蘸了朱砂在玉璧眉心点了一点,玉璧还照样说得口沫横飞,压根没注意到眉心被点上了朱砂。萧庆之瞧着,实在觉得眼前的小玉璧很适合入画,当即,故事也不写了。铺开上好绢帛,轻摸淡画,一个人物就勾勒出来。伸长脖子,玉璧以为萧庆之有谱了。哪想他画起画来,只见线条有浓有淡,笔意流畅如水。明明是写意丹青,在添上五官点上眉间那点朱砂后:“你画我做什么?”“好看,自然要画下来。”萧庆之旁边添上了几枝花朵后,才满意地说:“嗯,继续说你那不着调的猴子,想法挺不错。”“我说完了,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后。终于把唠叨和尚送到了西天,然后猴子继续回到花果山做猴王。”玉璧不喜欢猴子成佛的这个结局,打小看《西游记》她就觉得猴子应该继续留在花果山,像猴子这样的家伙,就算成了佛。那也应该是在世间仍旧保持一副泼猴样。当然了,最终被收编是故事的一种带有隐喻式的结局,但总得给她的怨念留个突破口吧。萧庆之听完,皱眉,然后盯着玉璧看了半天,最后说:“罢了,我来写,到底怎么样,不作保。”接下来一段时间。萧庆之下午在书院讲学,上午就早早起来在书房里写故事,越写他还越来劲。但是玉璧看得很没味道,因为萧庆之写的是文言文版,白话文版等文言文版译出来就可以了,看得玉璧是直恨自己。早知道还不如她自己来写。真不知道,到最后,这个流传千古的故事要被萧庆之改成什么破样子。论起进度来,萧庆之也远不如她,一天最多一千字,少的时候三五百,写了改改了写。一副要把《西游记》写得就像《西游记》那么流芳百世。“萧庆之,这个故事,跟我原本跟你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和尚哪里唠叨了,八戒哪里可爱了,沙和尚哪里像老实人了。你怎么写得每个妖怪都有各自的小阴谋小诡计,连猴子都不泼了,一点都不像我说的故事。”玉璧郁闷得很。萧庆之也不理她,只继续写着,越写,萧庆之越喜欢自己笔下这个天马行空的故事:“别瞎出主意,第一卷一千字明天就要拿到书坊去付印,白话文是俭书译的,你回头看俭书的咏月译文去。”书坊就坐落在东城大街上,虽然只是一千字,但由于这个时代印刷水平的问题,一千字配上插图后,也是四五十张纸的厚度。印完后,书商很直接地打出萧庆之的名号来,起初大家还对萧庆之转行写小说表示出不信任来。等到有人看出滋味来问后续时,书商双手一摊:“不好意思,后续还得等写,诸位也知道,萧大人事务忙碌,总不能天天伏案造车。诸位,诸位……以后本书局长年收话本,要是能写出像萧大人这样水准的话本,润笔之资且不提,只说能和萧大人的书摆在一块,那便是荣幸。”“日后,本书局还将举办话本作者之间的茶话会,诸位若是写得好,都将有机会参加茶话会,与萧大人共席而谈。”商人果然都是无良的,不过这个主意却是玉璧给提的,足见她为了看好看的故事,做出了多么巨大的努力与抗争。但是,她太低估了萧庆之的带头作用,后来的书生们写的话本,大都效仿萧庆之,用得是文言文。想看白话版啊,行,等十天半个月才有白话版出来,最后玉璧有了新招,把文言文版买回来,让萧庆之晚上当睡前故事给她讲白话文版。不出几个月,南城的话本渐渐风行全城,读书人看文言文版,看其中的文辞如何优美,看其中的含义如何深远。至于市井百姓,看看白话文版,打发打发时间,娱乐一下就足够了。很快,《西游记》的文言文全稿就呈到了淳庆帝御前,淳庆帝看完后大感这是本好书。但是淳庆帝对前言里边,关于猴子的身世介绍很是费了一番琢磨,猴子是神界某位至高神明与小妖一时贪欢产下的孩子,因为不容与天地,小妖挨罚成了石块,但具有神明血统的猴子在石头中得以孕育。几千年几万年后,不管是神还是人都遗忘了这件事,但猴子出世了,生于野长于野。故事就是从这个前言之后开始的,淳庆帝沉吟半天,怎么都觉得这个前言和自己有不小的干系:“这个混帐小子,这是在指责朕不负责任吗?混帐小子,你倒能耐了,要不是看在你还在守孝中,朕这就要让大理寺拿你下大牢。”不过,故事的结果,又让淳庆帝很满意,那猴子最终成佛,虽然没有与生父相认,但礼敬有加,也知孝义。所以,淳庆帝想了想,还是没把火气撒出来,说不得这小子是在帮他消弥过去的影响。“父皇,子云这故事写得大有深义。”顾弘承看完认为,这是在以神界喻人间,神界有种种积陈下来的陈腐规矩,使得这样一个有能耐的猴子被重重束缚,最后受不了破开束缚与神界为敌。要不是有更高的存在,只怕神界就要阴沟里翻船。“深义么,自然是有的。”淳庆帝当然也清楚,在他刚才想的那层意思之外,还有一层警示的意思,如今的官场上,多是些担着高位不作为之徒。……其实,萧庆之只是按照玉璧说的大概去写,前言也是玉璧的意思,萧庆之不免有那么一瞬间这么想过,但绝对全是玉璧这瞎折腾的把故事给编成了这破样。最后,他能把《西游记》写得大体符合原著已经很不了起了。这样的隐喻,淳庆帝和顾弘承能看到,朝中的大臣又怎么能看不到。当即,有向来对萧庆之就不怎么满意的人开始上本子,参萧庆之一个“不忠不孝,不节不义”。这个罪名可算是大发了,连淳庆帝都直皱眉,心道:“这个故事直指朕的不是,朕都没说什么,你们瞎激动个什么。”幸亏萧庆之没选择写科幻版《水浒传》或机甲版《三国演义》,否则,这般大臣直接能安给他一个“谋逆”的大帽子。“陛下,如此无君无父,无视规法章程之辈,实是大罪当诛。萧子云在孝期中,不为其父烧香颂经就罢了,还写些这些无君无父的话本,当真是罪不可赦。”故事当然是好故事,但只要有心挑毛病,好故事能变成杀身之祸。这种事,萧庆之不知道么,不,他当然知道。要真不知道,就会去写真正“其罪当诛”的另外两本,而不是选择写《西游记》。他估算着会被参成筛子,死罪那是不可能的,但去官去职再不起用是很有可能的。那份还没有明发天下的圣旨,很可能成为一纸空文,萧庆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当然,写完之后,他很痛快,借着这个故事,稍稍表达一下心中的郁怀,然后就心胸开阔,再不把这事当回事了。至于玉璧,直到秋末的时候,接到顾弘承的来信才明白过来,她居然又被萧庆之给坑了。好好的故事,被他拿来当棋子用了,她真是太蠢了:“萧庆之,我果然没看错,你就是个坏人!”守孝是不用到月份的,年底下春节一过,淳庆帝就差了人来“请”他们夫妻两进京城去。萧庆之自己惹出来的事,淳庆帝并不预备替他善后,满朝上下越参越气势高昂的朝臣,淳庆帝也没心思去弹压。你萧庆之敢直指朕如何如何没当好“君父”的责任,那就该受受罚,朕再怎么也不是你一小辈能置喙的。结果,萧庆之人还没到京城,那原本还捧着他称赞的风向,就立刻变成了雪片一样的参表。所以说,朝堂里都是一群墙头草啊,风向哪边吹,他们就向哪边倒。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