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十七章 事变(1)昭阗苦苦追求的愿望虽然如梦幻般地降临了,但是随之而来的不是欢欣,而是苦恼。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当他从鲍福的口里得到这个好消息后,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告诉给父亲时,先是看到一阵白眼,继而受到一顿冷漠。西成老汉半天不发一言,只一味地抽烟。昭阗以为父亲没听明白,又重复解释道:“这种好事儿,村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巴望着呢。您想,这一进学校的门,就跟民办教师享受同样的待遇了。您起早贪黑下地干活,一个月不就是为了拿个满工吗?那么阴天下雨下不了地的时候您跟谁要工分儿去?可在学校里就不同了,甭管您干不干,一年到头都是满工。不光记满工,一个月还发给您四块钱的工资。你想过没有,就咱们村在这一带还算是好样的呢,而且碰上好年景,一个工才合到三毛钱,这四块钱差不多就顶您半个月的整工了。这样的好事儿您就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去找呀!这还不干,您总不能呆着脸等着天上下银圆吧?”老汉不知是听腻了,还是根本就听不进去,这回他真的烦了:“这拾银圆的好事儿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倒是你小子鼓弄着我做那不安分的营生,这才叫巴望着天上下银圆哩。我一辈子堂堂正正做人,虽说日子苦了点儿,但心里塌实。你也不想想,就我一个糟老头子,一天学校门没进过,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你把我诓到学校里去,我能弄出个啥名堂来?倘若那上面的人问起我来,我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那不惹人笑话?学校那是有学问的人呆的地方,你干这一行,我没得说,可你硬是拉着我跟着瞎搀和,我死也不答应,我劝你还是尽早收了这份儿心吧。”“爹,您这都想到哪里去了?”昭阗有些激动起来,“我怎么就跟您讲不明白?这么说吧,派您到学校去,这不是让您巴望着天上下银圆,也不是让您做不安分的事儿。现在学校就需要像您这样的人参加管理,这是上面的要求,并不是我个人的主张。您进去以后,职务就是贫管代表,全称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代表。您是贫下中农……”“得得得,”老汉立即打断他的话,“我没这份儿福气,连这样的名儿我都叫不出来,咋还能当呢?再说了,管理也得需要懂行的人吧,像我这样一个大老粗懂得啥是管理?你还是让别人去管吧。我身子骨好着哪,又不用你们养活,下地干活还能对付他几年。真要是让我闲着没事儿干,我还受不了呢,那样别人也会说我拉屎不拉屎的偏要占个茅坑。咱不能那样做。”“我简直就闹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昭阗把烟蒂一扔,气嘟嘟地站起来,话语里带着哭腔,“为了这份儿差事儿,你知道这些天来我花费了多大的周折吗?那天我都跟昭珙吵起来了。现在村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过不了几天你就要走马上任了,谁知吃到嘴里的肥肉你偏要吐出来。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解释呀?”“你爱咋解释就咋解释,反正我不能去。不是我说你,就这事儿呀,你压根儿就不该去想,你说放着好好的地你不让我去种,偏让我去管理他娘的啥学校?还是那句话,我去不合适,我没恁大本事,谁有本事谁去,咱不眼馋。”老汉说完,把头偏向一边,继续抽他的烟。“好,好。”昭阗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终于一摔胳膊,低着头大步走了,可是走了没两步,又转回头来,撂下一句话:“我劝你还是好好地考虑一下。”老汉仍然木讷着脸,无动于衷。昭阗急步走到大街上,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他停下脚步,望着黑魅魅的苍天,真想放声痛哭一场。然而他很快就克制了这种感情。他觉得这件事儿不能就此罢休,如果罢休的话,不仅丧失了一个好机会,而且会让很多人笑话。想到这些,一个周密的计划开始在他的脑子里酝酿……第二天一早,他给学校里请了个假,蹬上自行车就风风火火地往十里铺他大姐家里赶。当他满头大汗地把自行车停放在当院里时,大姐凤云一家人正准备吃早饭。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姐二话没说,连忙为他准备一双碗筷。昭阗也不推辞,因为有心事儿,所以随便扒拉了几口就草草了事儿。他一边用那条脏得像擦车子布一样的旧手绢擦着嘴,一边把昨晚的事儿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想把咱兄弟姐妹全都召集起来,给他老人家来个集体动员,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就算我一个人考虑得不周到,那全家人的意见你总该采纳吧?到时候他如果再说什么‘我没恁大本事儿,谁愿意去谁去’,咱干脆就告诉他这是上头的意见,违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