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十九章 围攻(2) 这么说吧,机枪是一位让村里人既怜悯又恶心、既憎恨又害怕、既开心又伤感的人物。她原本心地并不坏,只是一朝疯狂起来,六亲不认,什么恶毒脏臭的言语她都能说得出口,其杀伤力更是不言而喻。大致说来,在不发生任何直接冲突的情况下,每隔些时日,她也会莫名其妙地发泄一次。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机枪的发泄是呈周期性的。既然是这样,她发泄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则属于一种盲目的冲动。因为盲目,所以大多时候会刺伤一些无辜之人。倘若这些无辜之人是省事儿的,忍一忍也就算了。可毕竟有些人爱论个青红皂白。这样一来,这些人一旦心血**,可能会对她采取暴力手段。但暴力之后,还得向她低头认错。大致估算了一下,在她势力所及的区域内,几十年来,除鲍福一家,再无任何家庭没向她认过错了。机枪有个好处,不管事情闹得有多大,只要得罪她的人向她认了错,她就既往不咎,就像刚下过雨的天空丝毫不残留下雨的痕迹一样。机枪之所以能在每一次战斗中取得胜利,其一靠的是不可取代的政治资本,其二是过人的胆略,其三是生来具有的好口舌。有时她觉得村里人斗得太不过瘾,一兴之下,她会赤手空拳地闯到公社、县、甚至地区里论个高低。据说她进公社书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如入无人之境。那年,公社里调来一位年轻的书记,上任的头一天就被她撞上了,她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要救济粮。公社书记觉得她是一位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婆,准备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没想到机枪一出口就让书记矮了三分:“你这小毛孩子敢跟我耍威风,你是吃了狮子心了,还是豹子胆了?你也不脬尿照照,你是啥样的嘴脸?别说你,就是县委书记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地敬茶让饭。要不是我儿子为国捐躯,你狗崽子能跟人似的坐在这里吗?你还不知道趴在哪个地沟里喝西北风哩。如果我儿子还活着的话,他这会儿准是你的上司。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见了上司的老母亲,还不得屁股一颠儿一颠儿地磕头?今儿个我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讨饭讨到了你的门上,你不光不给一口吃的,还撵我,有你娘的这样当书记的吗?今儿个没啥好说的,我就跟着你吃,看你能把我咋的?”那书记一看惹不起,只好低下头来大娘长大娘短地恭维了一番。机枪的喧闹早已成了人们的家常便饭,至少芦花村三十岁左右的人可以自豪地说:“我是听着机枪的喧闹声长大的。”如果有几日,村里听不见机枪的喧闹声,那人们一定会怀疑机枪最近出远门了,或者她龙体欠安,要不就是芦花村近日发生了重大事情。文氏坐在床头上,听了一阵子,又骂了一阵子。从话语里可以判断,机枪今夜的喧闹,并非因冲突而导致的。从而得出结论,村子西头近日是平安的,至少在婆娘们之间没有产生太多的口舌。于是她暂时把机枪丢在一边不管,而让思绪重新回到刚才的梦境里去,尽管那是一场噩梦。她企图通过对梦境的分析,从而发现一些最有说服力的东西。刚才她虽然从可怕中走了一遭,但毕竟获得了别人无法获得的珍贵资料。这种资料如果不是从梦中得到,单靠想象是无法取得的。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其实就是死者给她托了一个梦。对,这就是托梦。既然是托梦,那自己就得有所作为。怎么办呢?死者不是已经明确交代过要她做什么了吗?她敢置之不理吗?神灵是不可欺骗的,这点道理谁都懂。可是她说出去会有人相信吗?起码儿子是不会相信的。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把梦中所闻向老太太们告知一下比较妥当。只有老太太们才能把她的话当回事儿。计议已定,她想闭上眼睛再迷糊一阵,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天一亮,她就敲响了二瞎子的大门。二瞎子与文氏偏对门而居。这位老太太虽然被冠名为“二瞎子”,其实并非眼睛真的失明,只因她的眼珠儿白多黑少,看人总斜睨着眼,才因此落了个不雅的绰号。二瞎子一辈子生了三个闺女,两个已死,一个远在东北。从表面上看,她实在是势单力薄,但是她天生有一种号召力。凡是她想拨弄的事儿,无一不风浪骤起的。舍前巷后的老太太们经常是有事儿没事儿地就往她家里跑。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人们明明知道她心术不正,有的甚至对她恨之入骨,可还是心甘情愿地聚拢在她的周围。别的不说,就连机枪这样的硬茬儿都得服服帖帖地听从她的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