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兄弟,认识一下,这就是新来的梅清,梅兄弟。从今儿开始,梅兄弟就在咱们经历司当差了。一会领梅兄弟院里走走,各处认识一下。”为梅清讲了会简单事项后,秋明唤了一个胖头胖脑的家伙来,叫他陪着梅清去熟悉一下。这姓黄的胖子点头哈腰,嘿嘿笑着带了梅清向外便走,一边走还一边说道:“梅兄是吧,不瞒你说,我盼你来都盼了足有大半年了。可是等来了。唉,不容易啊!”“盼我?”梅清大感奇怪地道:“难道黄兄以前就认识我么?”黄胖子头摇得和搏浪鼓一般地道:“哪里哪里,我是今天才知道梅兄你来的。只是在下这摊活儿,我一个人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干,几次和上司请求多派人手。这都半年了,梅兄你才来了,兄弟我这不是高兴嘛。”二人边走边说,梅清这才知道,这位黄胖子名叫仲满,字守盈,家中也是颇有些来头。其祖上本是追随永乐皇帝的老人,到了他爷爷这一辈,又娶了郡主为妻,也算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只是这黄胖子是家中次子,为人又不喜读书,这才谋了个军职,然后又转到锦衣卫中来混日子。说实话,在这锦衣卫机密之地出来这么个形象的胖子,梅清总觉得实在是有点不太应景。“兄弟也没啥本事,在这混了个副千户,弄个锦衣卫的腰牌,出去也好使。就是咱们院子规矩大,等闲不敢胡来,实在是有些闷得慌。这回梅兄你来,正好和兄弟搭档,还得多仰仗你呢。”“哪里,黄兄你是这里老人,梅清有什么不明白的,还得你多提点才对。”梅清不敢托大,试探地道。黄仲满咧嘴笑了笑,带着梅清直到东边一溜厢房最北头一间道:“这便是咱们地头儿了。只是鱼千户这些日子不在,梅兄你暂时是见不到了。咱们先到号房看看得了。”原来这些房中,均按“天地玄黄”排列,负责不同的档案整理。黄仲满领了梅清,到了天字号,在门外就嚷嚷道:“老张你可别睡觉了,咱们处又来了新人,可别让人见了你睡得满桌子口水的架式。”梅清差一点摔倒在地,真想不明白黄仲满这等人,怎么能在锦衣卫经历司中干事的。里边一个声音道:“你这胖子嘴里便是吐不出象牙来,我老张什么时候睡过觉了。公事烦忙,也就你这胖子整天四处乱窜。”黄仲满领了梅清进门,梅清一见屋内情景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屋内空落落的,只案上摆着几份公文,上边薄薄一层尘土,显是有些时候没人动过了。屋中一人干干瘦瘦的,眼角老大两块眼屎,说话间不断眨眼,显是清醒未久。黄仲满嘿嘿笑道:“得了吧,你还装什么。鱼头儿一不在,你还有什么事?来来,这是新来的梅兄弟,梅清,以后就和胖子我一起混了。大家认识一下。”老张嘿嘿一笑,也不反驳,淡淡地和梅清打了个召呼,述过几句,黄仲满便引了梅清出来,又到下一个门口。依次走过几处,令梅清大为惊讶的是,似乎每一个屋内都清闲得可以,别说档案,纸都没几张。尤其刚出来这玄字号里,居然是两位正在下棋。“下边就是咱们哥俩的黄字号了,不错吧,正合哥哥这个姓。”黄仲满笑着道。“黄兄,”梅清实在忍不住问道:“既然咱们经历司负责机密档案,为何这些大人室中都空空的,似乎无事的样子?”“唉,你是不知道啊,所谓各有分工,各司其职。那老张的天字号,负责皇家机密,哪里就有多少机密档案传来了。玄字哥俩,负责北胡番邦,连探子都没几个,更不用说传回来的消息了。命好啊,人家自然就都呆着了。”黄仲满哭丧了脸道。“啊?”梅清觉得似乎有些不妙地问道:“各号分工都是如何分的?”“这东房一顺,天字号皇室,地字号郡王,玄字号外番,至于咱们这黄字号么——”“黄字号负责什么?”“他们不管的,咱们全管。”黄仲满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黄字号的门。只见屋内堆得一垛垛都是一人多高的文籍,屋内几无插脚之地。梅清一见之下,目瞪口呆。“这……这……,这咱们二人得忙到什么时候啊?”梅清大汗。“不是咱们哥俩,梅兄,这事怕是我帮不上什么忙。”黄仲满面有惭色地道。“黄兄此言何意?”梅清微讶道。“这事倒也真不能怪我,你说这上边写的……”黄仲满拿起一册报帖,抓着头道:“我又不认得……”“啊?难道黄兄你不识字?”梅清大惊。“谁说不识字?——就是认得不太多。”黄仲满不满地说道,“咱们行伍出身,有几个识字的?不然这经历司找个人也不容易呢,又要身家清白,来历出身没问题;又要不与地方有交道,弄得全是些军营出身的,哪找这么多识文断字的人去?”“……官僚主义啊……”想想黄胖子这样的半文盲也能混到经历司里负责档案整理,也当真是天下奇闻了。只是梅清此时还无心为了这等日后之事操心,在终于完成一应手续之后,他便急着问黄仲满自己因临时被派到这里,家尚未归,想回家先看看,不知是不是方便。“啊,原来梅兄你事先都不知道要派到这里来啊,这卫所里保密还挺严的么。也是小弟疏忽了,还不知梅兄以前在哪高就——梅兄不要急嘛,你要回家,和秋头儿打个招呼就是了,反正咱们那活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说实话兄弟我来了大半年了,也没怎么着急不是。”黄仲满胖胖的脸上满是笑意。急着从经历司小院出来,见这胡同离家也不甚远,梅清便步行绕回了自己家中。才到门前,便见看门的老张愁眉苦脸地蹲在门房的门槛上,不离嘴的旱烟袋干叼在嘴里,却是一丝烟气也无,显然早就灭了。“老张,怎么了这么愁眉苦脸的?”梅清走近了门口,见老张还是瓷着发楞,只好叫他一声。老张木然一抬头,见是梅清站在眼前,一下子由地上蹿起来,口张得大大的,叼着的烟袋“叭答”一声掉在了地上。“啊?少爷是你——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老张醒过神,大叫一声,连忙向院中喊了起来。随着老张喊叫之声,数个家人婆子都从院中跑了出来,见梅清安然回来,一个个喜不自胜,脸上都是堆满了笑容,更有几个大声叫着“少爷回来了”,颇是热闹。“罢了,少爷又没什么事,不回来还怎么地。先时我早说过,你们只是不信,这回都信了吧。还不散了,各忙各的去。”忠叔也闻声出来,见众人闹得有些过了,连忙出声道。众人这才各各散去,忠叔上前对着梅清道:“少爷回来了。唉,虽然老奴早知道少爷不会有事,可怎么也劝不住朵云姑娘。少爷还是快去看看吧。”梅清心中有一肚子话想要同忠叔说。自己被带走时,众人都是惊慌失措,只有忠叔却毫不慌张,言之凿凿道定然无事。锦衣卫是何等所在,众人心中都清楚,就是梅清自己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真不知道忠叔当时信心满满的样子,是何所由来。结果果然如忠叔所言,峰回路转,很明显是有人相救自己,这才转危为安。只是不知背后相救之人究竟是哪路神仙。梅清本想问问忠叔,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奥妙。只是听忠叔一说朵云的事,便也来不及再追问,对忠叔说了句,三步并作两步,急向内宅行去。才转进内宅院门,便见远远的竹林后,眼角依稀还有泪痕的五儿扶了朵云闻声迎了出来。只见朵云衣衫未理,颜色憔悴不堪,踉跄前行。待看到梅清时,目光痴然凝视,泪流满面,笑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