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真正当眼看着梅清再难坚持,心中大感得意之际,忽然闻得梅清一声断喝“错了”,不由心中一惊,面上表情一怔,不免心神中松得一松。只此一当,梅清终于觅得一线机会,心神稳守玄关,口下不停,继续言道:“真人请看,这一处释文,却是错了!”说罢,空闲的左手指向碧真案上摊开的那卷帛书之上。碧真心中暗恼,又不由后悔不迭,刚才好容易寻得获胜之机,却又被这坏家伙给破了。但闻着梅清言语中隐隐透出的那份自信,心中不仅疑惑其所说释文错误莫非真有其事?眼睛便不由自主顺着梅清的手指看去。直到此时,梅清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局是扳回来了,只觉得背后已然全是汗水,不由暗道“侥幸”。心中虽然这般想,口中却不敢稍露端倪,手指向那帛书道:“真人请看,此处原文释本是“金木交并,日炼月烹,根于二乞,分为五行”。梅清言道:“此处本文乃是‘根于二气’四字。上古篆文,‘气’、‘乞’二字,恰与现今文字相反。待秦立小篆时,渐次混乱。至今世人,多无识者。真人不可不查。”碧真听了梅清此言,顾不得再分心斗法,认真想了一想才道:“此外我本也有怀疑,只是原卷上篆文‘乞’字甚明,才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梅公子,此卷乃是云篆所书,难道……你竟然识得古云篆不成?”碧真所言云篆,道家或称“真文”、“灵文”,乃是自古所传古篆籀体,后人又模仿云气变幻之形造作而成。道门中人书写符?之时,其上文字便均由云篆而来。只是后人所学,只不过书写符?常用的一些文字。较之真正的上古云篆,相距又甚远。若说真正能识其根本,通释全篇的,则是世所罕见了。因此碧真虽然听梅清说得头头是道,但心中也不免怀疑。自己手中这几卷道书,惧是由云篆书就。虽然这几年来下了大功夫,但能解得也不过十之二三,其中不免多有臆断错误之词,难以通解。自己也曾请教过门中前辈,言道世间能识得这上古云篆的,除非真正的地仙一流的上古得道真人或有可能,而今世间,怕是早成绝响了。这几卷帛书,颇有来历,据明眼人断定,确是传自上古道经,其中法术大异当今世间通传之法,神妙异常。只是空对珍宝,却无缘识读,其中滋味,自不待言。这几年来,碧真所负之责,便是每日想方设法,识读这几卷道经。虽然有高人相助,但其结果依然无法令人满意,这一段以来,更是几乎陷入停顿。梅清听了碧真之语,皱眉说道:“云篆不云篆的,在下却不敢说。但这卷帛书乃是上古燕地古篆,绝无疑义。在下对古篆还有些小小见识,虽然不敢说识得,但还能蒙个六七成吧。”在梅清想来,六七成已经是谦虚之言,但在碧真耳中,几乎便要给他扣个大言炎炎的帽子了。但看着梅清自信的神态,却偏偏生不出怀疑之心来。碧真迟疑片刻,便顺手取过那卷帛文,指出一行对梅清道:“公子既然说了,碧真本不当怀疑。只是兹事重大,不免要验证一番。还请公子费心指认一下,这一行却是说得什么?”梅清借说话之机,体内真元流转,已然渐渐平息下来,心中安稳,也不惧再有别的花样,在碧真手中看过那一行文字,便慢慢解道:“这一行十六字,在下有九个确认无疑,另有四字大致不差。其他三个,却还有些疑问。”说罢,便一一为碧真说明。“存神□宫,木生□宫,心火三周,化归黄□……嗯,这最后一字似不难认,既然前一字为黄,后边这字十有八九便是庭字吧?”听了梅清之言,碧真再对照手中释文,出声询道。“哦……不错,果当作庭字解”,梅清闻了又想了一想才道:“真人有所不知,这上古篆文,异体甚多,一字有几十种写法也不奇怪,而同字有数种解法也很常见,并不是与现今文字一一对应的。若是不明其意,解来便要难得多了。真人这一卷,莫非是上古时人祭祀时的祝文么?文义难解,在下虽然略明此道,却是难乎为继。”“祝文?”碧真听了梅清之言大讶道:“公子亦是道门中人,难道看不出这是法诀么?前些天公子整理的修炼之法,想来也都明白了?”“哦——前些天那些东西,我也觉得似乎是什么功法,今天这些是不是什么法诀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什么道门中人,也不会修炼,这些什么阴阳坎离水火龙虎婴儿玄姹的,我可是一点也不明白。”梅清理所当然的说道。碧真咬牙切齿地盯着梅清,见这小子双目神光灿烂,半夜出去基本上就可以当灯笼用了;眉间紫气凝郁,显是真元金液渐固,离还丹之境不远;举手投足间暗合道机,已然有几分天然出尘之象;再想想这一个多月,自己累死累活用尽手段,都没能在这场斗法中占得便宜。这家伙居然说自己没入道门,未曾修炼!?说瞎话也没有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吧?“梅道友——莫非您觉得碧真道行低微,双眼如盲,还是觉得看碧真不屑一顾,连敷衍都懒得敷衍?虽然这一段我二人间有些顶对,但道门间斗法本就不拘一格,难道道友还因此无法释怀么?”碧真脸色不善,说话也不由带了几分火气。梅清见碧真咄咄逼人,不由也有几分不满地道:“在下不过实话实说,有什么敷衍不敷衍的?何况以真人身份,要查在下的经历易如反掌,难不成来之前,你对在下的根底还不清楚么?”碧真见梅清说话语态不似作伪,心中不由动摇起来。虽然说来她算是内组中人,但事实上不大参与其间,对梅清也只知道筑基不久,究竟其来历详情,无人与她细说,她也没有深入了解。想了一下,碧真放缓了口气,对梅清说道:“这其间似有误会,公子勿恼。这些日子以来,碧真的那些小手段,想来公子也有所感?”听了碧真之言,梅清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脸上一红道:“这个自然。梅清又不傻,哪会不知道是真人做的手脚。”碧真却并未觉得不好意思,继续问道:“此法称为止相大法,公子可曾听过?”梅清想了又想,还是一无所知,只得摇了摇头。碧真大讶,说来这止相大法虽然不是什么高深之术,但若不明其意,中了招后化解,却是极难。唯有明其本来的,以内化外,由内观解外观,方能不受其害。但听梅清之言,明明对此一无所知,他又是如何解去的?但道门规矩,向无打听他人修炼法门之理,尤其二人此时以法对抗,不分胜负,碧真就更是拉不下脸来问梅清是用的什么法术。其实她也是多虑,梅清根本就一点规矩也不明白,就算她问了,肯定也是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她了。“既然如此,冒昧相问,公子化解贫道法术的法门,是传自师门么?”想了半天,碧真换了个方式,委婉地问道。虽然此问也有些犯规的嫌疑,但说来还是比较容易接受,只是碧真这般委婉,在梅清听来,可是连心都没过,直接就答道:“什么师门啊,若说呢倒也是有人教我的。”说罢,便将在太清宫中受张启正引荐,由那胖道人传授自己《太初洞玄无上金真玉液龙虎仙丹大法》一事,一五一十,由头至尾给碧真讲了一遍。他见碧真对此事颇为上心,对那大法额外多讲了几句,只是自己也知之不多,只好尽自己所能,尽量描述了一通。梅清这里还在不厌其烦地为碧真讲解什么“逆吸顺呼”、“引气上行”、“周天脉络”之时,只见对面的碧真的脸色已经由白而红,由红而紫,由紫而青,最后再转为苍白,浑身上下不住颤抖,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素手一拍案面,怒斥一声道:“够了!梅道友,就算碧真先时确有得罪,你也不用如此戏弄我吧!退一万步,碧真再有不是,你我间也还有份香火缘法,你竟然,你竟然……”她纤手指着梅清,樱唇颤抖,气得再说不出话来,两行清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梅清大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自己自然是实话实说,但看碧真气成这个样子,显然不是无理取闹,其间莫非有什么误会不成?梅清张大了口,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碧真却猛然自己这般失态,大失平日道心平和之态,心中一惊,知道一时气愤,结了心魔,心中不由又是委曲,又是难过,瞪了梅清两眼,一言不发,起身而去。按说碧真的修为,虽然还未至万般由他不动心的境界,但也是心如止水,难有波动。能把这位碧真人气得道心不稳,泪流满面,要真传出去,梅清也真值得骄傲了。梅清自己心中毫无自满之意,反倒心中略有不安。虽然碧真与他斗了这么长时间,但对这位美女道士,他也并无恶感。当然也是因为他自己不知道道基根本,若换个其他修道人见有人来坏自己道基的,估计也不会这么想了。既然已经把人气跑了,梅清也乐得清闲。这一个多月,天天在痛苦的煎熬,终于今天没有人来压迫自己,梅清长长舒了一口气,伸个懒腰,只觉得无比轻松。只是不经意,却发现那体内气旋,依然在不停流转,不由暗自苦笑,这一个月弄的,运气化气,都成了本能了。直到午后,碧真才又回转来。只是此时碧真脸上再无一丝笑意,眼睛深处,依然隐隐的燃烧着怒火。她进门后,便坐在梅清眼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盯着梅清道:“说吧,梅道友,你要怎样,才肯为我释解那几卷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