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老道之言,伸向鲶鱼的筷子都不由停了下来。侯申早就看这老道这顺眼,此刻既然人家都叫号到自己头上了,还有什么客气的?立时便跳起来道:“兀那老道,我们吃鲶鱼,却碍你什么事了,怎么就吃不得?”那老道却如若未闻,眼睛依然向上斜看着房顶,自顾自地说道:“唉,若说鲶鱼这东西,肉质鲜嫩,味道香软,果然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尤其难得鲶鱼尾上,软肉轻骨,更是美味,怎奈----唉----”一边说着,这老道一边将手中茶杯端起,象模象样的喝了一杯茶,这才摇头晃脑地道:“鲶鱼这东西,嘴巴最馋不过。人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紫泥。可这鲶鱼不光爱吃小鱼,它最爱吃的----偏偏是死朽腐烂的臭鱼烂肉!唉----”黄胖子听了此言,又看其他酒楼上的人听了老道这话,都有些认同的表情,不由脸色就有些变,手中筷子早就停了下来。一边的侯申却哼一声道:“哼,这算什么?水里的鱼儿,又不是太液池里边的锦鲤,吃食上哪有这么讲究的。你若想用这个恶心人,却是没意思了。”老道正眼不看侯申,摇头晃脑地道:“光吃死鱼烂肉,倒也罢了。偏偏这鲶鱼还有个恶习----那便是最爱吃死人!”说完,眼睛眯着看了梅清等人一眼,翘着胡子道:“道爷听说,每逢涨水之时。水漫了上来,经常将那野坟无主的墓地淹了。这鲶鱼便三五成群游到坟圈子中,从坟窟窿钻到棺材里去吃那死人,一个个吃得肥头肥脑。待得水退下去,那鲶鱼便都困到了棺材中出不来。便有那当地人,去一一掏来卖给酒楼----”还没等他说完,黄胖子小眼已经鼓了出来。两只胖胖的小手不住抚胸,几乎便要吐了出来。“这位道爷!”店小二听了老道之言,连忙跑来大声道:“您口下留德。小店这东西来历都是清楚地。咱这鲶鱼可是从正经渔民送上来的,不是那坟圈子里的脏鱼!”“是是”,老道连连点头:“这个老道自然明白。咱说的也不是您这店不是?其实啊,老道我从前,最喜欢吃鲶鱼啦……”这老道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对梅清等人说:“你看这位兄弟”,他手一指黄胖子:“一看就和咱老道是同好。不过呢-老道摇摇头,口发叹息道:“后来有一次,我们隔壁的老刘头儿去打鱼,一不小心。掉河里就淹死了。庄里人想方设法,把他捞上来时才发现,那裤里边钻了三四条大鲶鱼,把个老刘头两条腿都啃得露出骨头来了,那叫一个惨啊……那之后咱就再也不吃鲶鱼啦……”“哇”地一声,黄胖子再也忍不住了,勉强扭过头,一下子就吐了出来。“牛鼻子!”侯申登时就跳了起来。指着老道叫道:“你找打是怎么着!”“您这是怎么说的?”老道一脸无辜地道:“咱老道哪句说得不对了。至于大侠要教训一下老道?”侯申一时语塞。从店小二满面怒气又有些郁闷的表情以及旁边桌上人表现便可知这老道说得大致不假,只是在酒楼上说这个,不是成心恶心人么?“侯申”,梅清伸手制止了侯申,淡淡地道:“咱们吃得也差不多了,小二,算账!”侯申闻了,只得狠狠地瞪了那老道一眼,不再多言。算了账。随着梅清转身便下楼去。老道望着梅清等人地背影,呵呵笑了两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那年轻人。我看你印堂发暗,气色阴晦,近来怕有些不太稳当呢。可不要乱来,以免招祸啊。”梅清闻言站住,缓缓转过头看了看老道,微笑道:“遇上道长这等高人,印堂发暗,气色阴晦那是自然的。小可之事不劳道长挂心。不过道长总是这般行事的话,怕祸报来得更快呢。”说罢拱拱手,头也不回,带着众人下楼而去。老道看着梅清的背影,摇着头嘿嘿冷笑了两声。转头却见店小二嘟着嘴来收拾梅清等人的残席,连忙阻止道:“罢了,小二,你看刚才这几个定然是败家惯了地,这么好的鲶鱼没动筷子就扔了,怪可惜的。咱老道方外之人,见不得这般行径,干脆我便替他们吃了吧!”说罢,踞于座旁,也不用筷子,直接捞了一条鲶鱼就大吃起来。店小二看得两眼发直,结结巴巴地道:“这位道长……你刚才不是说你小时见了隔壁老刘头儿死了被鲶鱼啃,之后就不吃鲶鱼了么?”老道头也不抬地道:“那自然是真的,肯定就不吃了。不过后来道长我出了家,出家人眼里众生平等,鲶鱼它爱吃什么吃什么,在咱心里都是平等了,自然也就无所谓。所以出家之后呢,就又开始吃了!”小二摸不着头脑地道:“不是人家和尚才讲众生平等么?你当老道的应该说万物为刍狗才对。”“想不到你这小二还有些见识”,老道边吃边道:“其实老道也当过和尚,干坏事的时候,都是打着和尚的旗号干的。”“你可记住了,象咱们老道,是不干坏事地。干坏事的,肯定是和尚!”眼见一个光头老和尚从楼梯走了上来,老道一边大口吃鱼,一边大声对小二说道。梅清等人下了楼,心中都有些郁闷难当。自己一行本来诸事便不甚顺利,再加上刚才楼上这一闹,着实有些令人心烦。梅清想了想,这才说道:“黄兄,莫若你我不要再合成一路,还是分别行动,各自打探方好。你便带了姚、周二位,直接去往义丰官府,亮了身份,一则探听闻香教之事,二则传张氏族中人,问讯杨晋一应事体。我刚才听那渔女所唱小调,俗中见雅,想来那做诗的史先生,也不是个寻常人。我便带了侯申,去见见那位史先生,或许更有所得。”黄仲满早就受够了梅清这微服私访的调调,听了梅清这安排,甚合心意,连连点头答应。一众人当时便分手为两批,黄胖子带了姚定国、周昌,起程前往义丰。梅清则与侯申,雇了一条小船,沿濡水而下,直向下游而来。此时正是仲秋时节,天空一碧如洗,蓝得如毫无瑕疵上等霁青釉瓷一般。两边山上俱是苍松翠柏,远望去郁郁苍苍,但闻其间松涛阵阵。山间或有一线长瀑,亮白如银,遥挂崖间。崖下小村中,却遍植柿树。此时那柿叶俱都红得透了,远远望去,村间前后连成一片,当真是灿若云霞。濡水从两道山岭间急穿而过,漫江碧透,水流如箭,带着小船如飞也似急驰而下。梅清站在船头,只觉两山对峙如门,眼前俱是水光如天。清风扑面而来,更有船头溅起的点点水花,如碎琼乱玉般飞迸而起,雨雾般的水汽飘洒在发梢面颊,只觉一扫胸中郁郁之气,忍不住放声长啸。过了此处狭窄之处,濡水在前边转过一个弯,前方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再无山岭隔阻。河道一下子变得宽敞,奔腾的河水也显得温柔起来,四眼望去,水光接天,烟波浩淼,金鳞闪耀。掌舵地老船夫见梅清刚才放声长啸,心情也甚是快意。此时水势放缓,老船夫笑呵呵地单手扶了舵,放开沙哑地喉咙,唱道:濡水蜿蜒来,长泓日射漭;下有蛟螭潜,上有云雾。有客乘兴游,铁笛中流响;从此入十洲,羡门可相访。醉来夜忘归,船头一偃仰;清风当我怀,明月波心。归与亭阁间,心神犹觉爽。梅清听船夫唱得忘形,也不由喝声彩道:“唱得好曲。不想老丈却是隐逸高人。”船夫哈哈大笑道:“你这后生却会说话。老头子不过会撑船打鱼,算什么高人。这曲子乃是港里的史先生写的。史先生有时乘我船时每每唱过,老头子跟着学了几句罢了。”“哦?”梅清一听笑道:“在下此去,正是欲访史先生。不想老丈与史先生倒是相熟之人呢。”船夫笑道:“我看你却象是这意思。到港里来的贵人,都是来拜见史先生的。”梅清便借了这话题,与船夫攀谈起来。原来这史先生名梦竹,乃是永平港里人。史姓本是当地名族,只是到了史梦竹这一辈,人丁不旺,只得兄弟一人。史梦竹少时丧父,自小聪慧过人,于书无所不窥。后来中了举人,外放一任后,因见不惯官场诸般形态,又母亲年老,膝下无人,便再未出仕。“史先生为人再好不过,那么大学问,对我们这些苦哈哈可和气得很的。平常有些事时,官府作威作福,史先生也常常为了乡里出头。”船夫的神情,显是对史梦竹颇为崇敬。“哦?那官府不与史先生为难么?”梅清问道。“史先生那是有来历的人,朋友故交也多,都是大人物,哪个当官的敢惹他呢。就连前些时候闹得那般热闹地闻香教,对上史先生也不敢放肆。”船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