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瑞朝太医院旗下又有一署一局一房。一是太医署,专职教学;二是尚药局,负责医疗;三是御药房,负责药材的采集和存放。而慕禅所在的存药房便是御药房下面的一个附设。除了慕禅,存药房原本还有一个老年的吏目主管,姓刘。但因那人一年前便告老还了乡,再加上御药房本就人手不足,所以基本上整个存药房都由慕禅负责管理。慕禅所居之处便是存药房后面的一方独门小院儿。因太医院皆是男子进出,慕禅十四岁那年及竿,司南封就拨了这院子给她单独居住。前院是一间花厅并两间耳房一间杂室,后院儿是一排三个卧房。院子虽小却足够慕禅一人居住了。且房后有个半大的空地,慕禅在那儿种上了三五颗桂树。几年下来,桂树长地茂密繁盛,一到秋天就会挂满金灿灿的小米粒儿大小的花串子,使得整个院子都香得沁人心脾。因前日里成之浩说钱妃娘娘的安胎药里缺了几味药材,一大早慕禅又背了药框,准备给送去煎药房。谁知刚出门就遇上个宫女来寻。宫女名唤侍儿,是澜碧宫钱妃娘娘的贴身使女。时年二八,生得面若粉桃一般,很是俊俏可人。虽只是着了寻常的粉色婢子宫装,可发髻上却别了个金丝缠头的簪子,上面镶了几粒小指甲盖儿大小的红珊瑚珠子,走动间很是显眼。因钱妃娘娘有孕,她常来此处取药,所以和慕禅走的很近,平常都以姐妹相称。话说侍儿的主子钱妃娘娘名唤挽心,入宫不过一年便怀上了身孕。若是诞下公主还好,要是诞下的是皇子,便是长子,其在后宫的地位便可扶摇直上,直接得了空缺多年的皇后位置也说不定。所以内宫里对钱妃的肚子是费尽心思来保胎安胎,生怕除了一丁点儿地差错。摊开手中的方子,侍儿亲热地拉着慕禅的手,笑道:“姐姐给我抓药吧。”拿过方子摊开细看,慕禅一味一味地从药柜里抓出来,复又放在一方银秤上称量好了,这才一并拿了黄纸包好递给侍儿,道:“你先拿着,等下和我一起去煎药房那边把安胎药煎了,你再亲自送去澜碧宫。”“这是自然,钱妃娘娘的安胎药呢,除了我端去的其他人她是不会喝的。”侍儿笑道。“那你也要十万分的小心,若是有什么闪失,可别累着了我这个抓药煎药的呢。”慕禅掩口巧笑。“当然,我家主子这怀的可是皇上的头一个孩子呢,要是有了闪失只怕一宫婢子们的贱命也赔不起呢。”侍儿重重地点头。“嗯,也亏得钱妃娘娘信你。若不是因为内宫各家娘娘的房里不准许起明火,是该拿了药炉亲自煎了给你家主子服用的。”慕禅拉过侍儿的手,安慰道。两个少女相携一路走过教院。一个粉装娇嫩、一个青衫灵动,走动间莺莺笑语不断,惹来教院的小少年们争相地“打望”。“司南兄,你说侍儿和慕禅,哪个长的好看?”司南义身边的一个“同窗”打趣儿地问。“当然小禅好看。虽然不如侍儿生的娇媚,但那张脸干干净净,看着就觉得舒服。眼珠子黑亮亮的,就透着一股子灵气呢!”司南义想也不想便点了慕禅的名字,眼中有着藏不住的爱慕之意。“你说将来要娶她,可是真的?”同窗继续打趣儿。“那是当然。只有我司南义才配的上小禅那样好的姑娘。明年我就十六了,倒时候一定让父亲给我提亲去。”司南义稍嫌稚嫩的脸庞lou出一抹坚定的神色。慕禅和侍儿手挽着手,却不知教院这边的青衫小少年一番心思存着要娶自己。两人只是说笑间便到了煎药房。“煎药之法,最宜深讲,药之效不效,全在乎此。煎汤药的过程虽然简单,但一味药的好坏全在此了……”两人还未进煎药房的院子,就听得一阵略有些低沉的男声正在讲解煎药之法。对望一眼,慕禅放开了侍儿的手,低声道:“许是院判大人,我们莫要说话了,进去吧。”侍儿点点头,倒是有些好奇那新来的院判大人是何模样。推门而进,慕禅带了侍儿在身侧向着沈澈的方向福了一礼,这才拿着药包上前:“大人,澜碧宫钱妃娘娘要煎了安胎药服用,这是按了方子抓的。”并未接过慕禅手中的药包,沈澈只是转头对成之浩道:“好好揣摩我刚才的话。之前那一锅药汁倒了吧。”说完便走,连看也是没有看慕禅一眼。成之浩得了吩咐赶紧上前接过药包,回头看沈澈已经出了煎药房的院子,这才笑道:“院判大人待人冷了些,你们两个都别太过介意。”“原来他便是新来的太医院院判沈澈,果然生得个好相貌。”侍儿倒是没听见成之浩的话一般,只是回头呆呆地望着沈澈离开的方向,嘴上念念有词。手肘碰了碰侍儿叫她回神,慕禅浅笑道:“看你,魂都丢了似的,小心有人不高兴呢。”“什么呀!”侍儿脸颊红的像是桃子,偷偷瞥了一眼呆看自己的成之浩,羞得跺了跺脚。“怎么,你认识我们这位沈大人?”慕禅掩口轻笑,扯开话头子又问。点点头,侍儿双目放光,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劈里啪啦就说开了。原来,这沈澈并非是普通人。因为沈家三代外戚,当今太后便是他的亲姨妈,算起来与皇帝更是表亲关系。前些年父亲过世后就袭了家中的爵位,如今也算是个外姓的王爷。只是他生性孤僻,只爱钻研草药医理,从未与朝中亲戚打过交道。如今太后年事已高,硬生生地要了沈澈入朝为官,想要其长伴左右。奈何沈澈一连三年都拒绝了太后的懿旨亲召,只得皇帝亲自去了趟江南,半邀请半强掳地将其带回了京城。一回朝,皇帝就给赐了个太医院院判的职位,沈澈想着是自己所学所好,便也不再拒绝,只吩咐侍从回江南打包了自己存了十来年的珍贵药材便安心地留了下来。听完侍儿的叙述,慕禅和成之浩这才对视一眼,一同点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沈大人竟是如此的样貌,真真和皇上有三分相似呢。”侍儿羞红的脸这才渐渐恢复如常。“皇上和大人是表兄第,想来因该是极相似的吧。”成之浩憨憨一笑,看着侍儿也不挪眼。“不说你我连皇上的面是什么样儿都没见过,那皇家的事儿岂是我们能妄议的。”慕禅示意成之浩收住,扯了扯侍儿的衣袖:“我们一齐煎药吧,不能让你主子等得久了。”“好容易从内苑出来,姐姐就和我多说说话吧。只有在这儿,我才不觉得自己是奴婢,是低人一等的宫女呢。”侍儿撅了撅嘴,也是偷偷含羞地斜藐了一眼成之浩。“那让成哥哥给你讲讲怎么煎药吧。”慕禅推了推傻呆呆望着侍儿的成之浩,示意他赶快上前。成之浩随即感激地点头,壮大了胆子唤了侍儿跟着自己到一边的药炉上煎药。侍儿也知道成之浩对自己有意,心中甜滋滋的,虽然有些扭捏却也没拒绝,随着他一同坐在了一起煎药。看着两人亲热的模样,慕禅只是悄悄挪了脚来到煎药房的外面候着。虽然成之浩有意接近侍儿,但侍儿毕竟是内宫的婢女,若是被人知道和太医院的吏目有染,也会落下个不好听的名声。所以每每带了侍儿来煎药房,慕禅都会在外面守着,一是留点儿空间让两人说说贴心话,二是守着免得被闲杂人瞧了去。想着煎药还要一两个时辰的时间,慕禅抬头看着天色正好,干脆挽了挽衣袖,准备爬到煎药房围墙边的一颗大榕树上歇会儿,顺便放风。榕树有着近百年的树龄,枝叶茂密,因得从小就常来这儿玩儿,慕禅熟练地踩着树干便爬了上去,寻了根粗壮的枝丫坐了下来,晃着两只小脚从怀里掏出了本《内经素问》翻看了起来。只是看着看着便忘了时间,再加上秋日鲜少的阳光正懒懒地透过树枝缝隙晒在身上,感觉也暖暖的,慕禅竟kao着树干寐了过去。闭了眼,手上的书也拿不稳了,缓缓从指缝中直直地坠了下去。感到手上动静,慕禅总算是醒了,却听见树下有人“咦”了一声。赶紧拨开树枝往下望,却正好对上了沈澈一双清眸抬眼往上看。深秋的日光是极浅的,有着淡淡的浅金色光晕反射在沈澈的眼中,衬着一身湖色长袍,慕禅只是看到了一个仿佛不似人间俗人一般的男子。就这样看得入神了,慕禅心里竟生出了一种淡淡的自卑感,仿佛蒹葭倚在玉树之上,使得他也染上了的俗尘。被沈澈看的脸上烧了起来,慕禅猛然回神,想着得赶紧从树上下来,却没想心中紧张手脚也不听使唤了,一个没注意,一脚便踩空了一截树枝。“啊——”感觉到身体往下坠,慕禅只是把双眼紧紧闭起,嘴上下意识地便尖叫了起来。本以为迎接自己的肯定会是坠地的剧痛,结果慕禅直觉腰上一紧,仿佛被人拦腰抱起似地,身子半天也没有落得地。等小心地睁眼,慕禅才发现自己正被沈澈紧紧楼在怀中,而眼前的他只是抿紧了双唇,蹙起了眉头地看着自己。其实,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慕禅都会想起那时沈澈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无奈、有责怪,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地情愫蕴含在里面,只是那一丝情愫极微小极微小,小到转瞬即逝,无人发觉。注解:蒹葭倚玉树:蒹葭为芦苇。此成语有与玉树相比自卑之意。在清·曾朴《孽海花》第十二回中有引用“太太如此见爱,,妾非木石,那有不感激的哩?只是同太太并肩拍照,蒹葭倚玉树,恐折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