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另类剑道蓝诱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众人心情的复杂,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牧野栖面前,倏然单膝跪下,恭声道:“属下蓝诱听候门主的吩咐!”蓝诱这一跪,让所有剑客皆瞠目结舌!姬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了,缓缓坐了下来。牧野栖的目光并未正视蓝诱,而是越过他的头顶,投向了远方,缓声道:“蓝诱,你将门主之位让出,可是心甘情愿?”蓝诱道:“蓝诱无才无德,实不配为五色门之主,惟门主执掌五色门,方是五色门之大幸!”忽听得有人冷笑道:“蓝诱,世人称你为五色剑君,依老夫之见,你应改一个名字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摄魂剑身后的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清瘦老者,腰背挺直如一杆长枪,神情肃然,眉头微皱,似乎总在思虑着一件天大的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的腰间,赫然有一支长约三尺、色泛幽光的精钢战笔。顿时有人欢呼道:“是风尘老侠古前辈!”此精瘦老者正是风尘双子中的古治,也就是十数年前倍受世人尊崇的武林七圣之一。一时间招呼声、喧闹声不绝于耳,古治与古乱的性情正好相反,总是甚为恃重,此时亦不例外。因为古治的出现,场内气氛顿时改变了不少,众人对洛阳剑会的命运如何本是惴惴不安,此时见到了古治,心中皆安定了不少。当年武帝祖诰、日剑刀月、英雄无名、高僧苦心、风尘双子被人并尊为武林七圣,德高望众,武林地位超然,而今武林七圣仅剩少林苦心大师与古治二人、苦心大师多年来一直闭关苦修,而古治一向行踪飘渺,难见其踪。自风宫肆虐江湖以来,武林正道中人一直有种茫然无依之感,此刻见到古治,心中之喜悦可想而知。众人又想到风尘双子本是一向孟不离焦,如今却只有古治一人,不免又有些唏嘘感慨。居右高声道:“古老前辈声称应为蓝诱改个名字,不知要改个什么样的名字?”古治道:“就改作五色剑仆吧!”居右大声叫好,亦有人附和,但更多的人想到蓝诱在江湖中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却屈服于牧野栖之下——或者说是屈服于风宫之下,必是因为承受了无法承受的压力,反而沉默下来了。蓝诱的脸色煞白如纸,他的身躯开始不可抑上地颤抖起来,如同秋天的枯叶。牧野栖缓声道:“你起来吧。”顿了顿,又道:“这儿已没有你的事,你去欲仙酒楼等候佳音吧。”蓝诱缓缓站起,退出两步,这才转身,向外走去。望着他的背影,方才鼓噪声、嘲讽声反而静了下来,众人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同情之心。在风宫势力之下,被迫委屈求全——蓝诱未必就是因为贪生怕死方选择这条路。真正的江湖中人是很少有人害怕死亡的,江湖中还有许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这时,自暗雪楼内走出一个中年人,略略有些胖,面容和气,一身绸衫,颇具富态,他清咳一声,快步走下台阶,向众剑客遥遥抱拳,道:“在下南宗,今日诸位英雄大驾光临,实使南某脸上添光不少,怠慢之处,还望诸位多多包涵。”说着南宗已快步走到古治身前,深深躬身施札,道:“古老侠乃武林泰斗,愿为洛阳到会的公证人,更是笑菊苑一大喜事。”古治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道:“按规矩,剑会召开时,‘纵横剑’应交至公证人手中,不知这一次又该当如何?”南宗道:“逍遥门后人即刻将‘纵横剑’送至,请古老侠稍等片刻。”众人听得此言,皆错愕不已,心中忖道:“难道逍遥门还有后人幸存于世?为何这么多年来从未听人提及此事?”那位广发剑帖邀约天下剑客的人既能请到武林七圣硕果仅存之一的古治为剑会公证人,又能找到早被江湖中人认定已经覆灭的逍遥门后人,足见此人神通广大。只是众人皆不知其庐山真面目,不免有些心痒难耐。这时,已有锦衣少年将牧野栖引入席中。众剑客中虽有人心存非议,但牧野栖的确证实了他已是五色门门主,而五色门门主本在受邀之列,倒也不宜再说什么。何况若是仅牧野栖一人,就让众人避之惟恐不及,未免显得有些胆怯。既然牧野牺有胆识独闯洛阳剑会,众人即使有些担忧,也不宜示明了。南宗极为恭谦而世故,与古治相见后,又与在场的数十名剑客—一施礼相见,如此过了近半个时辰。范离憎的目光与古治相遇时,古治神情并无异常,想必他并未识出范离憎的真实身分。毕竟他与范离憎只有一面之缘,而那时范离僧年仅十岁,如今容貌形体都已改变不少。不知不觉中,时辰已至申时初,洛阳剑会约定俗成的揭幕时间到了。嘹亮的号角声自笑菊苑西南方响起,响彻整个洛阳城,从洛阳城的上空滚滚而过。一阵阵整齐的步伐声开始回荡在笑菊苑中,一列列身着劲装的汉子不知自何处出现,十人为列,快速穿插奔走于笑菊苑中、不过片刻,笑菊苑四周已布满了被坚执锐的劲装汉子,兵甲之寒芒便笑菊苑顿时显得肃穆了许多。通向广场的东、西、南三个入口更是各有数十名劲衣大汉严阵以待,而暗雪楼上亦有人影闪现。南宗重新走到古治面前,恭然道:“请古老前辈上座!”古治也不推让,由南宗亲自领着,在暗雪楼长廊上的一张交椅上坐下了。一则他的辈分比场中每个人都高。二来他是此次剑会的公证人,所以没有人会觉得不妥。牧野栖在入座时,目光与范离憎相遇了。两人皆未开口,仅是让人根本无法察觉地相互淡淡一笑。两人的座位正对着,中间是二丈宽的空地。但他们知道,桓亘于他们之间的,绝不仅仅是二丈之距。所以,他们的淡淡一笑中所包涵的诸般意味,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未必能全部分辨清楚。当他们年幼在江南古镇嬉戏之时,绝不会想到命运会将两人一步步推向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更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相见时,竟已不能轻易相互问候。虽然只有二丈间隔,但范离憎却觉得牧野栖与自己的距离极远极远,远得让他无法看清对方。正自心神不定间,忽觉周遭有些异常。他略略一怔。方知场内忽然鸦雀无声。极静,似乎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屏息凝气地惟恐惊动了什么。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暗雪楼正门,因为那边有一位女子正缓缓走来。一个能够吸引男人,亦能吸引女人的女人!能吸引男人的女人很多,但能吸引女人的女人却绝对不多。她身着一袭杏黄色长裙,身材高挑挺拔,飘逸如仙、当她轻盈走向那架古琴时,范离憎恍惚间觉得是一片幽幽月色飘向那边。她眼神亦是美而却又幽远,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间。那女子走到长廊上,向众人盈盈施了一礼,道:“小女子阑蝶拜谢诸君赶赴洛阳剑会之情。阑蝶自幼习剑,只是心性愚钝,仅能聊以自娱,久闻诸君在武林中各领**,好生仰慕,却无缘一一拜会。想到昔日洛阳剑会云集天下剑道名流,既光大了剑道,亦可使嗜剑者大开眼界,实是武林之幸、可惜四十五年前一场变故使洛阳剑会风光尽失。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斗胆相邀剑中豪士,再聚洛阳,承蒙诸君不弃,竟欣然赴约。更兼风尘古老侠鼎力相助,为剑会公证人,阑蝶何其幸也!”她如秋水般的眼眸缓缓扫过场中每一个人,又接道:“阑蝶此举别无他意,只求能抛砖引玉,让洛阳剑会这一武林奇葩重现新辉。今日剑会,只论剑道,不计昔日恩怨,远避血腥杀戮。”说到这儿,她向众人再拜一礼,这才侧身对古治道;“前辈,时辰已到,可否正式开始?”古治郑重地点了点头。诸般剑中豪杰见召集各大剑客重开洛阳剑会的竟是在武林中默默无闻的一个女流之辈,无不大惊失色!当下皆在暗自揣测其身分,何以能劳动古治大驾?范离憎暗中扫了牧野栖一眼,只见牧野栖亦显得有些惊讶,心中便断定此举与风宫白流无关。那么,会不会是风宫玄流所为?只是,眼前的阑蝶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风宫玄流中人。阑蝶在古琴前轻盈坐下。纤手轻挑两下琴弦,道:“阑蝶略通音律,私下将一套剑法之神韵隐入一曲之中,阑蝶愿为诸君献上此曲。只是此曲既与剑法相融,其间暗隐之剑法,在诸位剑道高手眼中自有破绽。”顿了顿,又接道:“诸君席间皆有南府珍藏佳酿一杯,只要听有剑曲所隐剑法中有破绽者,便请饮尽自已席前的美酒。”话音甫落,便听得姬泉朗声道:“此法甚妙,如此一来既可察知众人剑道造诣如何,又不失风雅,无须打杀,阑小姐之高明,姬某实是钦佩之至!”其实场中无一不是剑中好手,自然明白剑法高低如何,其源在于剑慧,其根在于剑意,当然也能明白阑蝶此举的用意,无不暗自佩服她的心思巧妙。但这一番巧思之妙,本应在不言中方能更显其妙,而姬泉为显示自己的见识,将之说出,立时大减其雅意。当下便有人微微冷笑,姬泉却兀自未觉,为自己能窥出阑蝶心思而暗自得意。阑蝶淡淡一笑,试了试琴弦,正待奏响时,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如飞而至,身手居然不惜,此人径直奔至暗雪楼走廊前,单膝跪下,向阑蝶禀报道:“小姐,幽求已至洛阳城!”阑蝶沉吟了片刻,纤指一拔,一声铮响后,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淡然道:“他终于来了。如果今日他不出现在洛阳剑会上,他就不是名扬天下的幽求了!”不错,即使幽求明知在洛阳城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亦绝不会退避!当幽求远望洛阳城时,四十多年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现了,如同一个重复了千百遍的梦,梦中的情形十分清晰、真切。但却又不可描述、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化作漫天剑影与漫天血腥。幽求心中的洛阳,并非剑气与牡丹交映的洛阳,而是剑芒与血腥交融的地方、正是因为洛阳剑会,幽求从此剑鸣天下,也正是因为幽求,洛阳剑会的意义,已不仅仅只限于“剑会”表层内涵,它成了足以牵动武林中人每一根神经的盛事。站在远离洛阳的一处高岗上,幽求的目光掠过巍巍城墙,在洛阳的上空徘徊,他知道现在城中有无数的人在等待着他的出现。无论这些人是否与他有着深仇大恨。此时,日已西偏。天边的夕阳一片血红,整个洛阳城亦在这种血红色的笼罩之下,显得格外肃杀苍凉。没有人能看出幽求的剑隐在身上何处,此刻亦看不到他身上的剑。惟有他自己清晰地感觉到剑的存在,以及心中奔涌不息的剑意。幽求就在如血残阳的映射下,自南大门飘然步入洛阳城,步入此时已被一片暗红色所笼罩的洛阳剑会广场。他的一袭白衣与残阳相映,显得极为醒目。进入南大门,穿过最繁华的长夏街,跨过了新中桥,幽求离笑菊苑越来越近。他知道此刻一定有不少目光在暗中注视着他,但他已心无旁骛。※※※咯咯琴音,自阑蝶纤手之下传开,不疾不徐,若即若离。琴音甫起,牧野栖已微微一笑,端起席前的那杯色泽呈琥珀般的美酒,一饮而尽,动作优雅至极。古治目睹此景,目光一跳,眉头锁得更紧。牧野栖竟如此轻易快捷地听出了琴声中所隐含的剑法破绽,这不能不让古治有所震动。阑蝶的神情依旧恬静淡雅,从容不迫。琴声变幻不定,一时似在迢迢千里之外,一时又犹如轻拂衣襟的柔风。范离憎这时亦端起了身前的杯子,却未一饮而尽,而是慢慢啜了一口后,继续端着杯子不曾放下。古治微微一怔,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眼中渐渐有了疑惑之色,他隐隐觉得范离憎好生面熟,但一时却又无法想起对方是谁。在场诸般剑道高手都已沉浸于琴声剑意之中,对他人的举上无暇旁顾,惟有牧野栖却好整以暇地旁观他人。当他目睹范离憎的举止时,亦微微一震,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一闪即逝。琴音忽转,变得力逾千钧,沉浑激越,一时天地间顿添无形压力,惊心动魄。牧野栖冷眼扫视,只见众多剑道高手的神情此时都显得紧张不安。居右双眉紧锁,姬泉的脸色略显苍白了,公孙铁拐的身躯不知为何竟在不知不觉中极力后抑,似在闪避着什么。范离憎不紧不慢地又啜一口酒。姑苏剑侠慕容楠忽然抓起酒杯,但却凝于空中不动了。琴声不绝,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倏地,牧野栖目光一跳:他赫然发现在这空前激越的琴声中,竟有人傲然一笑,端起美酒,一饮而尽。是金剑门门主扈不可!“金剑门”与扈不可在武林中名声甚响,这并非因为金剑门势力极盛,或扈不可剑法超凡脱俗。而是因为金剑门是武林中财势最大的一个帮派,其门下弟子无一不是富家子弟,扈不可更是一掷千金。今日,扈不可亦是衣饰奢华至极。腰间所佩之剑的剑鞘上至少嵌有十颗上等宝石,只是他的剑法在武林中不够突出,加上不少人对他那种奢华之风甚为不喜,故有意冷落了他,反倒不如姬泉。而此刻在琴声达到最盛之时,惟一有所举措的人竟是扈不可!他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能耐在这一阶段破解琴声剑意?就在扈不可饮尽杯中之酒时,“砰”地一声脆响,慕容楠手中酒杯竟被他生生捏碎。慕容楠愧然苦笑。牧野栖心知慕容楠定是欲在这时候破解琴声剑意,只是其修为尚有所欠缺,以至最终无法及时捕捉到其中破绽。心神激荡间,内力下意识地涌出,竟将酒杯生生挤碎。琴声渐趋和缓,以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在人人心际深处飘荡开来。姬泉终于端起了杯子。只是,此时他神色间的自负傲然己减去了不少。而范离憎依旧在一口一口啜着杯中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