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朔睁开眼睛,便见一个削瘦的男人的脸,正在端详着自己。这个人的脸形方方正正的,一对眉毛呈一字型,眼睛又细又长,嘴唇也呈一字型般的紧紧抿在一处。“你是谁?”楚星朔猛的坐了起来,一双柳眉纠结在一处。“星朔小姐,你大概不记得了,我跟你和阿来兄曾在一起用过餐的。 ”那男人礼貌的说道。楚星朔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只见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一件格子马夹,被同样质地的裤子,一条金色情表链从他马夹的纽扣处探出来,划成一个弧形,又延伸到马夹的口袋里。这个人坐在一把椅子上,看上去的确是有些眼熟,楚星朔想起了自己在上海见到阿来的时候,阿来的确是在与这个人用餐的。楚星朔又转过头来,看着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很整洁,色调也明快,在雪白的墙上挂着的,是木雕的装饰物,但是整个房间的风格,却是显而易见的日本式风格。楚星朔皱着眉,问道:“你是日本人?”那男人的眼睛里有了笑意,他站起身来,彬彬有礼的向楚星朔抵头行了个礼,道:“星朔小姐,鄙人上杉佐一郎。 今天把星朔小姐请到这里,实属无奈……”上杉佐一郎的话音还没有落,脸上被挨了脆生生的一巴掌。“请来?”楚星朔一跃而起,一双黑白分明地美丽双眼里含着怒意。 道:“你这也算是请吗?用挟持的方式也叫请?你们日本人的礼仪和廉耻就是这样的?”上杉佐一郎的脸上挨了一巴掌,那个方方正正的脸立刻红了一红,看得出他是有些愠怒的,不过,他终于还是吸了吸气,将这股子怒意慢慢地平息了下来。“星朔小姐,我知道你现在生生气。 可是,恕我冒昧。 用这样的方式把你请来,我确实是出于无奈。 ”上杉佐一郎地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心平静气的解释道。楚星朔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个日本人。那一夜,在楚府的院子里所发生的那场枪战格外地激烈。失去了父亲的楚星朔站在窗前冷眼看着下面。这一场恶战,像是在为死去的父亲所进行的一场祭祀仪式,枪声不断,血流成河。她亲眼看着自己曾经一度认为最伟岸与英俊的大哥。 挟持了钱厅长,只为了能让他的弟弟阿来得以逃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楚星朔略略的有些疑惑,难道这就是真正地手足情深?她的心,还在微微的做痛。要她去杀阿来,她为什么下不了手?为什么,她不一枪结果掉这两个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和帮凶?楚星朔恨恨的攥紧了拳头,修长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可是。 当她的视线落在阿来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上的时候,楚星朔的一颗心,却痛到几乎要窒息。最痛苦的事情,便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阿来,他真正的身份,竟是大哥的亲生弟弟。 自己的父亲。 杀了大哥一家,而大哥而今却又成了自己地杀父仇人。 这种循环地仇恨,竟然将所有人都卷进了一场万劫不复的深渊。到底,有谁能够走得出去?再后来,突然又杀进了一队人马,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角色,反正双方开始了激烈地枪战。楚星朔淡淡的看了一眼窗外,瞧着那队人冲进来,把萧天佐和那个钱厅长都带得走了。 然后,便慢慢的踱了回去。 安静而又木然的坐在了床边儿。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才真正的寂静下来。楚星朔惨然一笑,这会子的楚府。 真正的成了人间地狱了。 外面是一地的血腥,尸体成山。楚家,果真也是家破人亡了。三天后,汉口最豪华的一场葬礼送走了楚云汉的灵柩。 楚星朔硬撑着自己把整个葬礼举办得既隆重又庄重,楚家,到底还是汉口最显贵的人家,到死,也不能丢了楚家的脸。“你们记着,我爹虽然是去了,但这并不代表着楚家就败了!”楚星朔红肿着一双眼站在楚府的院子里,看着眼前站成几排的楚府的下人们。“王妈!”楚星朔唤道。 她今天一袭黑色缀蕾丝花边儿的衬衫,被黑色马裤,黑亮的皮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星朔的面色,略略的有些苍白,这样便显得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加的清透,那眼睛里的光彩凝重,而又高傲无比。王妈走过来,她的手上托着一个黑色的大托盘,托盘里,满满的,都是大洋。“我知道你们在楚家都做了很多年,楚家不曾亏待过你们,所以今日,我给每个人多发三个月的工钱,你们带着这些钱回家去吧。 你们为楚家做了这么多年,楚家,不会忘了你们。 ”说罢,挥了挥手,叫王妈给大家发工钱。院子里的下人们,面面相觑,却哪个也都没有动。“拿去吧,”王妈说道:“你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二小姐说了,楚家不会亏待你们,你们就拿了这些银子,散了吧……”下人们的脸上,便出现了依依不舍的神态。楚家,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个温室,每个人都在这里做了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工。 对于这里,他们还是有些感情的。 可是。 楚家近来发生地事情,大家伙也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听说了。 二小姐说楚家没有败,这一点,他们相信,可是楚家没有败,却也差不多快要亡了。 好端端的大少爷。 却做出了如此令人惊讶的事,看起来不是亲手的儿子。 到底还是kao不住的。 二少爷也不晓得去了哪里,想来,也是个kao不住的。 楚家才只是两个男丁而已,却都指望不上。 仅凭着二小姐一人,怎么能顶起若大个楚家来?想到这里,这些下人们,一个个地摇着头。 垂头丧气的走到了王妈那里,领了大洋,转身离开了。芸太太一天接着一天地等着楚嫣然的消息,然而,她盼来的,却仍然是失望。 于是她提了包袱,想要回到她在上海的老家去。 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于是楚星朔给了芸太太三千大洋,唤来老司。 买了火车票,送走了芸太太。若大个楚府,除了大太太,便也再没了太太。心灰意懒的大太太,再不愿留恋俗世里的尘缘,她剪了一头已经生了些许银发的头发。 皈依了佛门。王妈本是许下承诺要永远伴着大太太地,见她执意如此,便也只得长叹一声,由她去了。“我这一生,便是许了他的。 现在他离我而去,我别无所求,只想伴着青灯,赎我这一世的罪过。 ”大太太叹息了一声,一双眼睛,有如死灰般毫无了生机。“你等了他一生。 这辈子都没有过开心的日子。 难道你接下来的人生,也还要这样走吗?”王妈心疼的看着大太太。“淑云。 ”大太太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感动,她执起王妈的手,无比由衷地说道:“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你对我的好,唯有来世,再做回报了。 ”王妈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你心里的苦,又何尝比我少过半分?不要说这些了,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就满足、放心了。 ”大太太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她重重地握了握王妈的手,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了欣慰的笑容。大太太就这样松开了攥着王妈的手,她转过身,慢慢的离开了楚府。犹记那一年,桅子花儿开,她一袭大红嫁衣,嫁入了这若大的宅院。犹记那一年,他舒展英俊眉眼,挑开她生命中的大红的盖头,与她双眸相望。犹记那一年,她便许下一生爱她的誓言,陪他由生,到死。而今,他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带着他地爱与恨,只是不知道,在他离开人世地那一刻,他的心里,还有没有她。而今,她也离去了,这若大个宅院,再锁不住她年轻地韶华时光,一切,都已经远去了。曾经的大红嫁衣,如今,已然转为一袭青衣,不沾一抹尘埃,缓缓而去……在大太太那里,得知了一切真相的楚星朔,内心更加的复杂,对于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彻底的颠覆。 最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做出了杀人越货的事情,甚至还抢夺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的妻子,害得萧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这其中的恩仇,自己欲理,还乱。剪不断,理还乱。 楚星朔索性将它整个埋到土里,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它。楚星朔就这样,将楚家的家业,逐一变卖。 到底有几个不愿弃楚家而去的忠实的老人儿,楚星朔便留了他们,与王妈一起,照顾好楚家的这座宅院,又留了几处店铺,将一切事务交待给王妈,自己,则办好了去英国的一切手续,准备离开这里。既然值得她留恋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她又何必再做留恋呢?这一段里子里,楚星朔一直在牵挂着沈清弦。发生了这一切,她每天一点胃口都没有,心里凄凄然的,总是想起沈清弦在自己生病时所煮的粥。没有了她在身边,还有谁会真心的关心自己呢?楚星朔悲伤的想着,便决定临行之前,看一看沈清弦。可是,就在她刚刚走到楚府的时候,便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人,用一块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还没等她张嘴呼救,整个人,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