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地方是‘巨石横滩’?”“找个人来问问。”“不,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叫个熟人带我们去。”“谁?”“捕头何昆。”乌云密集,虽然天色是一片浓郁,但仍可以感觉得到,天上风云,迅速变易,偶尔有一道金蛇闪电,映照出整个动乱的天空。萧秋水等在风涌云动之际,敲响了何昆的门。门“咿呀”地开了,何昆絮着纱布,伤口显然未好全,但不愧为练家子,精神却颇为硬朗。“诸侠风雨来访,不知是……”“你知道何处是‘巨石横滩’?”“知道。”“铁腕神魔现在就在那儿!”何昆怔了怔,终于侧身进门提了把油纸伞。“好,我带你们去。”“轰隆”一声,又是一道闪电,风四处乱吹,有窒息的压迫感,然后雨就疾打下来了,开始是“嘀,嗒”的一二下,然后是又急又快又有力的密集的雨,乱棍一般地向无情大地打落下来——雨中。狂风。巨石横江。乱石横滩。这里赫然就是“九龙奔江”。白天飞舟救人,生死天险的地方。在巨石上,赫然有一风雨中垂钓的老人。这老人赫然就是日间里独撑激舟的铁衣老叟。那老更白眉白须,玄衣如铁,坐在江水飞浪、奔流怒潮的巨石临江,纹风不动,连眼也不抬一下道:“你们来了?”邓玉函道:“我们来了。”铁腕神魔淡淡地道:“我手边死了三个人,你们可以填补上。”左丘超然摇头道:“假如我们不愿意呢?”飞雨愈猛,这懒洋洋的人,却似根劲草地钉在地下,任风雨而不拔。铁腕神魔说道:“你们不会不愿意的吧?”唐柔平平静静地道:“我们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肯。”铁腕神魔仰天大笑,如怒涛江水,鬼位神号:“你们岂是我敌手?”白天,长江激流,一双铁手,独撑画舫,好强的内力,好深的功夫,萧秋水忽然道:“以一敌一,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若以四战一,你绝对占不到便宜。”铁腕神魔脸色一沉:“你以为你有四个人?”萧秋水昂然道:“不是以为,而是事实。”铁腕神魔又在巨石上,仰天怒笑:“如果我叫你们少一人呢?”萧秋水淡淡地道:“不会少的。”他们四人并立在一起,在风雨中,在怒涛中,在行雷闪电里,他们是那么英勇,那么无畏,那么生死同心……铁腕神魔目光也闪了闪,竟闪过一丝孤寂,但随即又变得狰狞狂暴:“好!自古唐家暗器最难防,先毁了他!”“霹雳”一声,雷光一耀,唐柔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才侧了侧身,一道刀尖,已穿右胸而出。唐柔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刀尖,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同时间,他的袖子双双挥出。刀尖忽然不见了。刀已拔了出来,刀变成了伞。油纸伞。油伞一张,不断旋转,人也疾退!暗器却被拨落,人也退得快。可是漫天风声,加上月黑风高,还是有一枚透骨钉,钉中了这人的小腿。唐门的暗器还是防不胜防的。但这更令人防不胜防的人,竟然是何昆。邓玉函“刷”地拔出了玉剑,嘶声叫道:“你,你就是‘无形’?”何昆很和蔼,甚至很瑟缩地笑道:“对,我就是‘无形’。”然后拿着伞,遮挡着风雨,仿佛是一个很卑微,很希望找个庇护来遮挡风雨的人一般。可是谁都不会忘掉,他手里的伞,是一柄曾刺穿唐柔胸膛的利刃!唐柔身子开始发软,他慢慢地曲倒下去,一面似笑非笑他说:“没料到我死在你手上。”“无形”赶紧道:“我也没料到。”唐柔已快蹲到地上了,还道:“我不想死啊。”“无形”很同情地道:“你还是安息吧。”唐柔已经趴在地上了,不过他柔弱的话还是勉强可听得到:“不过……唐家的晴器却是有毒的,你……也跟我一齐去吧!”这次“无形”笑不出了,垂下了伞,道:“我知道你是例外。”唐柔说完了这句话,就闭了眼睛:“我对你,也是例外。”“无形”站”了好一会儿,脸色终于变了。他甚至感到,他的腿部开始发痒,甚至开始麻木了。“无形”嘶声道:“我的解药呢?”他这才发现,唐柔已经是再也没有声音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丢了雨伞,就找解药。邓玉函,左丘超然,萧秋水立时想冲过去,但铁腕神魔飞掠长空,蓦然落在他们身前。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呼!“无形”脸上被打了一蓬针。至少有三百口银针。“无形”的脸庞刹那间成了针窝。“无形”猛地从蹲而跃起,捂住了脸,一面惨呼,一面要找油纸伞,最后却滑下了巨石,落入滚滚怒江之中,刹那不见!铁腕神魔一怔,萧秋水立时趁机掠了过去,扶起了唐柔,只见这温文的孩子居然笑道:“他……他搜我的身,没有人……没有人敢碰未死的唐家人……”萧秋水见他衣衫尽红,嘴角挂了一道血丝,心痛如焚地道:“是的,是……”唐柔无力地望向萧秋水,艰难地笑:“我……我真的要死了吗?”萧秋水没有答话,风雨却更猛烈了。唐柔闭上了眼睛,平静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要死了……”忽然又笑得像个孩子,道:“他……他还以为我的暗器真的有毒……我唐柔,唐柔的暗器从来都没有毒……真正骄傲的暗器高手……是不必用毒的……”唐柔一向都很骄傲。他虽然不是唐门中很有名气的人,武功也不算顶高,但无疑地他是一个很有个性、很自负的人。萧秋水含泪点点头。唐柔缓缓睁开了眼睛,握住了萧秋水的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假如……假如你见到我们的家里……唐大……你代我问他……为何我们唐家……不结成天下……天下第一家……而要让‘权力帮’这些……这些鼠辈横行——”唐柔说到这里,头一歪,伏倒在萧秋水怀里,再也没有说下去。铁腕神魔那一提醒,唐柔及时一侧,刀虽刺中右胸,掠过心房——但胸膛仍是要害,唐柔还是免不了一死。可是他最后这一番话,曾几何时,掀起了江湖上一场血雨纷飞的仇杀与风波。风雨凄厉。萧秋水放下了唐柔,缓缓地站了起来。铁腕神魔像一盏不亮的灯塔,硕大无朋地站在那儿,忽然一招手,岩石后步出两名大汉,垂手而立,博天义挥手掷出一锭银子,道:“去给‘无形’到下游去打捞打捞。”那两人伸手想接,忽然剑光一闪,一柄剑已刺入了银两,挑起了银两。出剑的人是萧秋水,他的剑是楼上那“凶手”的剑。只听萧秋水嘎声道:“你把那员外那一家怎么了?”那银两上刻有一个“那”字,因为“那”是很少的姓,也很少人把姓氏刻在金银上,因为费事,而且刻时又会磨损不少金银粉屑,除非暴发户,而且是守财奴,有这两点特性的人,才会那么做。所以萧秋水的印象很深刻!铁腕神魔傅天义笑道:“他们,他们早给我宰了!”萧秋水握紧了拳头,是他把那员外这一家交给傅天义的,再大的风雨,也掩盖不了萧秋水的自责。刹那间他都明白了,阿旺叔、黑老汉等乃是被“无形”——捕头的何昆——所杀,“权力帮”让“无形”替人们立些小功,却换得来最有价值的情报,人们对他的信任,无疑是自掘一条死路。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入“金钱银庄”,庄内已布署埋伏,要不是唐柔的暗器,只怕他们就要伏尸当堂!——因为他们的行踪,“无形”都了如指掌。这时左丘超然道:“那么,今天长江急流里的那一场劫案呢?”傅天义道:“朱老太爷那一伙,常跟我们‘权力帮,作对,那员外的那一笔,他们也想染指,我正好借你们之手,除去‘长江三凶’。”——难怪傅天义一上船来就袭击薛金英与战其力。铁腕神魔傅天义在风雨浪中,宛若魔神。“好了,你们临死前,还有什么要问的?”邓玉函忽然道:“没有了。”他的话一说完,他的剑闪电般划出,在那两名大汉不及为任何动作前,已一剑贯穿两人之咽喉。海南剑派一向是诡异辛辣的,这一下,先绝了铁腕神魔的后援。傅天义的脸色似也有些变了。就在邓玉函出剑的刹那,萧秋水的剑尖也直奔铁腕神魔的面门。萧秋水剑近铁腕神魔的脸门时,忽然划了三道剑花。三道剑花过后,才刺出一剑。在黑暗中来说,这三道剑花,实在是太亮了。铁腕神魔被迫得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的手,同时拍出!双掌一拍,竟硬生生夹住剑尖。萧秋永连忙力扳,割切铁腕神魔的掌肉!但是剑也转不动。这人的双手敢情是铁铸的。铁腕神魔这时已一脚踢来,萧秋水只有夺剑飞退一途!这刹那间,邓玉函的剑已回刺傅天义的小腹!左丘超然左刚擒拿,右柔擒拿已当头抓落。傅天义左手一招,格住左丘超然的攻势,右手一抓,竟抓住了邓玉函迅急的长剑。这时候,萧秋水所夺的剑,便自傅天义分开的双掌之间,落了下来。萧秋水马上反扑了过去,捞住了长剑,剑一到手,又是三道剑花,剑花中心,便是夺命一刺!这一招,是“浣花剑派”中的“梅花三弄”。左丘超然的擒拿手双手扳傅天义一手,竟如扳铜拧铁一般,丝毫不为所动,而邓玉函的长剑被执,也挣不出来!萧秋水那一刺,恰好解了两人之危。傅天义只有两只手,不能挡那第三剑。所以他只好松手,飞退。已落到巨石的边缘。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互相对望一眼,交手才一招,已知对方腕力之强,武功之深,平生罕见。三人只觉手心冒汗。雨落如网,视线很是迷糊。忽地又是一道电光,在霹雳未起之前,三人已像箭一般地,标了过去。刹那间他们已有了决定!傅天义的双手是攻不进去的。惟有制住他双手,才有希望。左丘超然使的是“闪电擒拿手”。傅天义的双手立时迎上了他。铁腕神魔立意要先毁掉左丘超然的双手,再来对付萧秋水、邓玉函的双剑。可是他错了。四手交缠下,左丘超然立时感觉得到可怕的压力!毕竟擒拿手是最小巧的武技。左丘超然虽扳不动傅天义的手,但博天义也拗不断左丘超然的手,因为左丘超然双手如蛇,转眼问已换了三种擒拿手,仍然缠住了傅天义的双手。这时邓玉函、萧秋水的剑已到了。傅天义大喝一声,双手一剪反带,把左丘超然直甩向双剑。可是左丘超然全身宛若飞絮,双手却像索子一般,紧缠着傅天义的一只手。邓玉函自右刺其左腿,萧秋水自左刺其右腿。傅天义怒叱声中,连退两步,用力一抡,竟把左丘超然抡上了半天空!可是左丘超然的手仍然搭着他的手不放。就在这时,傅天义胸门大开,萧秋水掌中剑,忽然成了碎片千百,激射出去!“满天花雨”。因为“浣花剑派”的剑随时发出“满天花雨”,所以“萧”姓反而是刻在剑鞘上,而不是剑身上。好个傅天义,忽然吐气扬声,力注于臂,把左丘超然整个人压了下去,变成左丘超然面向傅天义,而背对萧秋水,萧秋水的“满天花雨”等于向他射过去。萧秋水刹那间脸色死灰。就在这时,忽然掠起一片剑光,剑光又绵又急又密。只听风雨中仍有一片“叮叮叮叮”之声,剑片都被撞散!“海南剑派”的“落英剑法”!邓玉函这一下,护住了左丘超然:萧秋水即抖擞神威,一剑刺出,萧秋水掌中虽已无剑,但剑鞘就是他的剑。“浣花剑派”三大绝技之二:“以鞘作剑”。这一剑自左丘超然肋下刺出,等傅天义发觉时,已近眉睫。傅天义见左丘超然未死,又见剑招,着实吃了一惊,但是他毕竟是一代枭雄,临危不乱,猛地一个大仰身,避过一击!萧秋水一击不中,剑鞘又划三道剑花,又刺了过去!傅天义一抬腿,“啪”地踢中萧秋水,萧秋水立时飞了出去!原来萧秋水贪攻,以图营救左丘超然,却不防傅天义的“无影脚”,登时挨了一记!就在萧秋水飞出去的同时,傅天义只觉得脸上热辣辣和一阵刺痛,天黑风急,傅天义此惊非同小可,他实在弄不清自己何时着了道儿,伤势轻重!就在这一惊之际,邓玉函已一剑“哧”刺入他的左腿!其实博天义也并非是受了什么伤。原来萧秋水以鞘当剑,一击不中,再划三道剑花时,离铁腕神魔脸部已然极近,所以三道剑花一划,又因风急,傅天义的几根白须,竞被卷入鞘内,萧秋水的一刺尚未发出,却已中了傅天义一脚,倒飞出去时,也等于把傅天义的几根胡子,一齐拔了出来!所以傅天义的脸上才会一阵刺痛。所以邓玉函才能一剑得手。傅天义中剑,奇痛攻心,另一脚踢出又收回来,左丘超然猛用“六阳金刚”,傅天义一时支持不住,竟滑落下巨石峭壁!此际何等风急浪高,这一摔下去,纵武功再高,也是九死一生!傅天义狂吼一声,濒死力抓,竟扣住了左丘超然的双手不放!左丘超然力缠傅天义双手已久,萧、邓二人才能得手,左丘超然已感乏力,被这一扯,竟也扯出了悬崖,向下落去!邓王函见状大惊,不及抽剑,双手死力一把抓住左丘超然背后的腰带,抓住不放。但此际山风狂急,浪高如山,加上傅天义痛而挣扎,邓玉函也没有力量把两人一起举上来。就在这时,忽然“飓”。地一声,一物破空而出,直掠岩石,弯转折射,“哧”地刺入傅夭义胸腹之间,在背后“噗”地露出一截来。剑鞘。。“浣花剑派”的三大绝招之三:“乱红飞过秋千去”!傅天义惨叫,长啸,双手一松,竟抓住胸前剑鞘欲拔,这一松手之际,便已落下长江怒涛,在如山的高浪中不见!邓玉函此时奋力抓住左丘超然,大喝一声:“起!”左丘超然借力一翻,终于落到了崖上!两人湿淋淋地呆在岩上,萧秋水捂着心口,挣扎起来,三人并肩,在风雨中,望落岩下,江水怒咆,浪击千尺,仿佛水花是长江的怒愤,千年永世咆哮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