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丰二十七年夏,民间盛传,病入膏盲的楚王因心爱的昭庆公主回归而君心大悦,圣体渐安,并有意将昭庆公主再嫁丞相之子、新封辅相施南林。一时间,原本笼罩在楚国上空的夺储阴云表面上平息下来,楚人收起惶恐之心,纷纷企盼喜事再临王家,安康再顾百姓。不久,统领边关守军的公子子裕派快骑入王都,带来白越军在边境异动的消息,刚刚因楚王重新揽政有望而安定了几分的朝堂再次人心惶惶起来……昭庆下令向楚王封锁此报,再召施南林入宫商议。昭庆宫的偏殿,原本是昭庆焚香抚琴之所,那把上等桐木制成的琴还是楚王送给幼年昭庆的一件生辰贺礼,陪伴昭庆度过了那无忧快乐的未嫁时光。昭庆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往昔种种油然再现,活泼调皮的昭庆趴在琴上肆意乱拨,惹得楚王开怀大笑,琴技初成的昭庆在宫宴上小试身手,赢得众人交口称赞,春心萌动的昭庆抚琴寄情,吸引意中人深情目光……‘叮咚’声起,便如溪中溅出水花,悠扬琴音自昭庆指尖缓缓流出……白虎好奇,踱至琴边,盯着跳动的指与弦,跃跃欲试。这是母妃在世时常弹的一只曲,昭庆并不晓得曲名,只知道母妃每每弹罢,神情中更见落寂,昭庆因此不喜此曲,却仍是默记在了心中,母妃逝后,昭庆才不时弹起。昭庆专心抚琴,没注意到施南林已至,待到一曲终了,才发现他静立窗下,望着殿外桃林,似候了多时。小虎终于觅得时机,将毛绒绒的爪子搭上琴沿,昭庆并不阻拦,起身走近施南林,“大人久候了吧!”施南林转身,星目中闪过赞许之色,“早闻公主琴技出众,一曲《清流》有如天音。”“清流?”昭庆诧异,“大人熟悉此曲?”施南林淡淡一笑,“白越古曲,为品行高洁之士青睐。”昭庆怔住,母妃为何偏爱此曲?施南林平静地望着昭庆,“公主召见臣下,是为边关之事?”昭庆收起杂思,郑重点头,半晌,轻咬下唇,道:“实不相瞒,本宫曾于不久之**弄过白越王,得他承诺,不犯楚国……”昭庆的声音越来越小,内心里深觉此乃见不得人的一段往事。施南林并无吃惊,目光温和地静候下文。昭庆红了脸,半垂下头,“本宫猜测,白越军的异动,有可能,与民间关于你我的传闻,有关……”昭庆说完,只觉窘迫非常,便是脖颈也泛出淡粉色来,偏巧这时,小虎伸爪在琴上大力撩拨,惊得昭庆胸口阵痛……施南林终于别过脸,将那双几可看透人心的星目投到一旁捣乱的白虎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公主有何打算?”昭庆心想,我若有了主意,还找你来做什么?只是想归想,话出口却变成了,“本宫想先听听大人高见。”施南林转过头,望了昭庆半晌,神色认真地问道,“公主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昭庆吃惊,眨了眨眼,有些茫然,这怎么会是一件好事?施南林垂下眼,“公主欲争储君,得外强支持,胜算大增!”“不!”昭庆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她可不要再与那个疯狂的白越王有任何纠葛!便是正玩得不宜乐乎的小虎也被昭庆这不容置疑的否声惊住,琥珀双眸中盛满不解,愣愣地盯住昭庆。施南林抬起头来,目光定在昭庆略显激动的脸颊上,眼中闪过一道难辨之色。昭庆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急忙解释道:“那白越王是个疯子!本宫,本宫可不愿再与他打交道。”施南林不语,嘴角边却有一抹淡淡的笑浮出来,半晌,道:“公主不必做什么,只需让人知道,白越王对公主有意。”昭庆拧眉看着他,不由抿起双唇,好半天,才不情不愿道:“定要如此吗?”施南林脸上的笑意更浓,“臣下只是给公主出谋献策。”言下之意,你听不听是你的事,我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昭庆暗恼,只是心知自己的眼光心思远逊于他,若想登上王位,还需此人大力相助,不可得罪,当下惟有忍气吞声。“那么,便依大人所言。”昭庆咬着牙说道。施南林眼中笑意更浓,仿佛对面的昭庆是一个正在闹别扭的小童。昭庆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此人终是与她以往接触过的男人不同,昭庆看不透他!“公主可有了对付公子子裕之策?”施南林突然换了一个话题。昭庆看他一眼,坦白地摇头。施南林的嘴角再次微扬,昭庆更气,这明摆了是在取笑自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还大言争夺储君之位?“本宫愚笨,还请大人指教!”昭庆强压怒火,却仍是忍不住在言语中表露出愤意。施南林的目光柔和下来,盯着昭庆,仿佛在说:不要生气,我并无取笑之意。昭庆心乱,索性闭口不语,半隐在碧纱袖中的玉手下意识地握成拳……两个人均不出声,小虎嗅出气氛有异,不高兴地倚到昭庆身边,忿忿地盯视施南林。终于,施南林叹了口气,先开了口,“子裕的兵权不夺过来,公主是万万登不上这王位的!”昭庆转了转眼,干脆坦率问道:“如何夺?”“公主可知,子裕性情乖戾,嗜武好斗,却是如何笼络住军心的?”昭庆摇头,印象中,子裕与其兄子禄一样,不讨楚王欢心,是一个沉默寡言之人,因此也不得王后的喜爱,自己离宫前,只闻得他投身军中,他倒底是如何在短短几载中积累起强势的?“公主可知,子裕公子两年前大婚,娶的是何家的女儿?”昭庆再摇头,两年前,自己还被那个男人禁锢在幽居,只是一个试图埋头忘却痛苦的弃妇。施南林也是轻轻摇头,看向昭庆的目光中,隐现惜色。昭庆不由得再次脸红,就这样,还信誓旦旦地夺位,实在汗襟。“子裕公子正妻乃赵向岳之女。”施南林紧紧盯着昭庆,沉声说道。“解甲的大将军赵向岳?”昭庆讶然,半晌,叹道,“难怪!”想那赵向岳两朝老臣,一生戎马,于大将军之位告老,侄生遍布军中,镇臂一呼,确有左右军心之能。昭庆羞愧地垂下头,过去的三年,自己虚度光阴,旁人却在聚集力量,如今,自己真有能力与人相较吗?施南林仿佛看出了昭庆所想,温声道:“找到症结,终有化解之法。”昭庆心下一喜,“大人已有良策?”小虎眼睛睁大,也学昭庆,殷切地盯住施南林。施南林不禁轻笑,目光在昭庆与白虎间流转,害得昭庆再次发窘,不由懊恼地拍了下小虎的头。小虎耍赖翻滚,伸爪抵挡昭庆的手臂,满眼顽皮之色。施南林带笑道:“良策倒也谈不上,不过,听闻子裕公子与赵氏并非情投意合。”昭庆轻蔑道,“子裕小时曾活活烧死过王后的狸猫,那样的人,若有女子能对他生出情来,本宫倒会奇怪。”记得,那只狸猫有双焦黄色的眼睛,全身漆黑,无一丝杂毛,因得王后宠爱,素喜小畜的昭庆从不亲近它,只是,当看到狸猫被烧得焦炭似的模样,王后的气急败坏也不能令昭庆生出丝毫的欢心……施南林淡笑不语,一只手轻轻托起案上釉彩的茶杯,细细地端详。昭庆不由得又想起那石中的墨花……“可是,子裕毕竟还是赵家之婿,便是夫妻感情不良,怕是也不能动摇赵向岳对子裕的支持。”良久,昭庆点出心中疑问。施南林放下茶杯,点头,“不错,赵向岳认定了子裕,力荐其为储君。”昭庆苦恼,却也气愤,“亏他还为两朝元老,这样做,无非是期望其女有朝一日问鼎后位,光宗耀祖罢了!”施南林听了昭庆的气话,摇头,“倒也不尽然,据臣下所知,赵老将军对楚国文盛武衰之势颇为抱憾,白越军侵,怕是促他下决心力挺子裕的关键。”那场战事,昭庆心烦,引出了多少变故?自己,子思,父王,还有无以计数的百姓……“不过,”施南林口锋一转,“据说,这位赵老将军有一点颇似大王。”昭庆好奇,满眼问询。“那就是,”施南林望着昭庆笑,“偏疼幼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