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爽的雨后,昭庆寻到紫藤架旁读书的子思。繁花中的素衣少年,神情专注,有零星的花瓣散落发间、飘于膝上……昭庆叹息,这样的男儿,应是所有青涩少女的梦想吧!清风将昭庆身上特有的梅香送至,子思惊觉地从书中抬头。“王姐”,少年起身,持书而立。昭庆突然发觉,子思的身量已是超出了自己一头。“你在读什么书?”昭庆想拉子思的手,如儿时一般,手抬了抬,终是没有伸出,只好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子思的眼中闪过一抹迷惑,也许是在奇怪,自己这个忙碌得几乎无暇休眠的王姐,怎会有时间来关心这种小事?昭庆不由得移开目光,这段时间,真是忽略了子思……“一本游记。”子思简单答道。昭庆一愣,“怎么想起来读这种书?”子思微垂下头,却是不语。昭庆不由拧眉,想扳起脸来教训胞弟有时间多读些正经书,转念一想,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不是一样……想起那时父王对自己的娇纵,昭庆不免苦笑,告诉自己,自己做不到的,怎能去要求子思!这么想着,索性直接转移了话题。“过些日子,是母妃的祭日,也是,你的生辰,”昭庆顿了下,这接下来的话实在难以启齿,可是,又不得不说,“王姐想求父王为你赐一门亲事……”昭庆眼前,少年猛地抬头,目光中闪过难言的光芒,几乎,灼伤了她……风又起,带来淡淡的花香,卷起飘零的落花……良久,姐弟二人无声对视……“为什么?”终于,子思开了口,声音中夹着莫名的哀伤。昭庆生生压下鼻间的酸楚,别过头,轻声说道:“王姐必须从子裕手中夺过兵权,需要取得赵向岳的支持,目前,惟有联姻……”昭庆等着子思发怒,冲她大喊,等着子思责骂,对她哭诉……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子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立着,神情萧瑟,风中愈显孤零……昭庆反而再也无法忍住心酸,这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子思,这是自小未曾见过生母的子思,这是,将被自己牺牲的子思……昭庆泪流满面,手指在不觉间,几乎拧碎了宽大的袖摆……子思,仍是不语……“我,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母妃,”昭庆深深地垂下头,“你怨我,恨我,我都明白……”昭庆边低语边黯思,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一天,我亲手断送自己亲弟的幸福……,“不要哭了,”子思突然开口,面上挂着一丝颓色,“生于帝王家,命运都是注定的!”“不,”昭庆想说些什么,张了几次口,终是说不出……从小,自己就知道,自己与其他人是不同的……自己可以趴上父王的膝头撒娇,自己可以躲在父王怀中难过,自己可以与父王共乘王辇,自己可以倒在御案上睡觉……自己的婚事,也是自己作主…………昭庆离去时,又转头望了一眼那花架旁孤立的少年,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能心软,走到了这一步,已没法回头……楚平丰二十七年八月,楚王于幼子生辰,为其赐婚,婚配前大将军赵向岳之幼女婉姝。施南林又向昭庆献策,借楚王考虑立储君之名,将子裕召回,想办法扣留在都城。昭庆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如今她凭楚王余威在宫中几与王后势均力敌,这种形势下,换作她是王后,也会力阻手握重兵的儿子归朝,以防生变。过了几日,昭庆私下里召见清儿。小姑娘显然因子思的婚事对昭庆不满,碍于身份,却又只能忍而不发,眉目恭顺间隐透着疏离。昭庆先是叹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清儿,“你恨本宫,是吗?”清儿没料到昭庆会这样开场,吓得倒退一步,小脸唰地煞白,“主子……,不,公主,您……”昭庆再叹气,“在白越,你我主仆齐心协力,本宫能返回楚国,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清儿‘扑通’一声跪地,颤声道:“公主,清儿该死!”昭庆并没有叫她起身,只是平静问道:“为何这样说?”清儿的眼泪‘叭哒’落在了地上,“奴婢妄想高攀……”昭庆又是叹息一声,这才道:“你起来吧!”“奴婢,不敢!”昭庆微笑,“你?白越宫中,私探禁地,宫门下,斥责守卫,楚宫中,维护子思,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清儿被昭庆一说,倒是马上破泣为笑,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好意思道:“公主,您还提那些旧事做什么!”昭庆轻摇了下头,“虽是旧事,本宫却都记在心中呢!”清儿红红的一双眼中开始现出暖色。“本宫当初答应过你,让你留在子思身边,本宫不会不遵守承诺,”昭庆边说边起身,走几步,亲手将清儿扶起来,“待子思成年大婚后,本宫定会为你做主!”“公主!”清儿的眼中交织着感激与羞涩之色,便是语调也轻柔了几分。昭庆笑了笑,又道:“本宫成全了你,你是不是也该成全本宫?”清儿长长的睫毛忽扇两下,不解地望着昭庆。“本宫要你回白越王宫,去为本宫送封信,你肯不肯?”昭庆盯着清儿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清儿闻听,小嘴不由张大,半晌,才出声,“主子,您……,您好容易才从白越逃出来,您难道……”昭庆眼中也开始有了笑意,这个小丫头,还是关心着自己的。“若不是贝衣走不开,本宫是不忍心叫你去冒这个险的,”昭庆歉意地说道,“本宫与白越王要做一笔交易,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那个反复无常的疯子会否愿意,若是他不愿,也有可能迁怒于你,你要想清楚,是不是真愿意为本宫走这一趟,你若不愿,本宫是绝对不会怪你的。”清儿听了,无声地垂下头,再抬起时,眼中已有了决然之色,“主子,公子说,主子做这一切,也是为了护他周全,清儿虽不懂,但清儿相信公子不会骗清儿,便是为了公子,清儿也愿意重返白越!”昭庆听了,不喜,反而心下一沉,原来,子思,是懂得的……清儿携着昭庆的亲笔信刚刚离去,玉儿就引着施南林走进来。昭庆虽然心烦意乱,却也看得出两人脸上均有异色,玉儿是担忧,施南林是……“公主,奴婢引着施大人……,刚好行至窗下,听到……”玉儿结结巴巴地想解释。昭庆心下明了,挥了下手,不以为然道:“无碍,本宫也正要说与施大人听。”玉儿退到了一旁,却仍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昭庆。昭庆暗叹,抬眼看施南林,“本宫决意与白越王言和,若是他能接受,本宫打算与他携手对付子裕。”施南林盯着昭庆的眼,半晌,才问,“你给他开出了什么条件?”昭庆将目光移开,也是半晌,才答,“我自己!如果他还愿意要……”“公主!”玉儿惊呼。良久,再无人开口,玉儿的眼中擒着泪,死命捂着嘴,双目定定望着昭庆。施南林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波澜不惊,不再平淡如水,“这样,值得吗?”他问。昭庆缓缓点头,“我想过了,以他的性情,早晚不会放过我,不如趁现在,他还有几分耐心,与他谈妥条件。”“公主!您,不可……”玉儿哭着跪倒。昭庆看着她,摇头苦笑,“真是傻丫头……”“其实,不必……”施南林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干涩。“这两日,本宫已打定了主意,这王位,本宫要让子思来做!”昭庆目光炯炯地说道。“本宫为他扫除障碍,”昭庆看向施南林,“有你辅政,有赵向岳支持,子思便是年幼,也无妨!”……“为何,改变主意?”良久,施南林又问。昭庆的目光缓缓移向玉儿,仍是苦笑。玉儿已是哭成了泪人。昭庆重新看向施南林,半晌,咬着牙道:“本宫,怀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