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刚才那些犯人,尽管面对恶劣的环境,他们还是能硬起心肠默默忍受。看得出来,他们比在外面的时候更严肃、谦卑地生活着。表面上的飞扬跋扈只是虚张声势,迎合某种统治需要。这类人更明白生存规则。重点不是谁制定这些规则,而是应该如何去适应。如果问他们生存的目的,他们或许会回答,就是为了舒服些,多抽两根烟。是的,比起自己这些毫无意义的思虑,的确实在得多。谁也不会去问一条狗为什么而生存,不会去问一棵树为什么而生存。生存本身就是最大的目的!这是一切生物存在的首要目的,就像书本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生存,然后更好的生存。这就是所有生命的意义!生命失去自由,还能叫生命吗?那只能是行尸走肉,就像现在的自己!自由是什么?就是选择的权利?面对老姜的**威,他选择忍让。面对无尽的孤独,他又能选择什么?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闪过。他有些惊诧,原来自己从未正视过这个念头。这个念头甚至让他产生一丝快慰。死亡也是一种选择?死亡到底是什么?以前他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在意,即使他对生命的结构如此熟悉。他想起在学校的一次辩论,主题是关于安乐死的。当时并没有辩论出什么来,到最后大家还是坚持各自的观点。人是否有权利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个没有能力自杀的人能否向社会提出这个要求?也许只有人类才会对自身的存在感到迷惑不解,其它物种由始至终都尽忠于生命本身。他同情那些受到绝症折磨的人。他支持安乐死,但他一直鄙视自杀,自杀只是无能的逃避。不过现在的他似乎有些动摇,死亡突然变得绚丽起来。从科学上说,死亡就是大脑意识的终止。一切都消失了,感觉、自我、精神都消尽,就像没有梦境的睡眠。有的人可以为了舒服的生活而丢掉生命;有的人仅仅是因为抱着希望,或者是某种幻想而痛苦地活着。对他来说,恰恰就是缺乏希望。摆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无底深渊。也许十年后他就像一条狗、一棵树那样,不再问为何而活。那样既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但他现在想到的是,为什么不能提前结束这绝望的生活?此刻的他陷入沉思,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与刚才相比简直恍如隔世。他的心境已变得很平和,不再感到恐惧、厌恶、愤怒。他觉得自己本来就该去死的。死亡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它的不可挽回。对于自身他已彻底绝望,这个繁华艳丽、光怪陆离的世界已与他无关。没有人为他的存在而庆幸,也没有人为他的离去而惋惜,唯一让他不安的只有亲人的牵挂。他想尽快结束这种迷惘、无所适从的生活。与其让全家人继续无休止的煎熬,不如来个痛快的了结。他开始明白自杀的含义——死亡比活着更有意义。死亡像火种般点燃他的生命,而自杀的念头就像泥沼般让他越陷越深。他已把最后一丝的恐惧、顾虑全然抛弃。茫然地挣扎只会加速自我的毁灭,只有必死的决心,才让他得到最彻底的慰藉。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值班犯人正向他走来。牢门上的小洞被揭开,一只手快捷地把食物扔进来,紧接着又把小洞闭上,最后犯人一声不吭地走开。在小洞一开一闭中,他凭着昏暗的光线隐约看到墙上的刻字。然而时间太短,他无法看清刻的是什么,于是他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墙壁。他摸到的似乎是“恨”、“杀”之类的字。这应该是以前的犯人留下的。他想到该留下点什么,于是右手握着左手的铁铐,在平滑的墙壁上磨刮起来。弄了半天,他把自己最熟悉的一个名字刻在墙上。大功告成,他舒了口气。他抚摸着她的名字,仿佛这就是他最终的归属。他看着地上的食物,只有一碗粥,一个馒头。这粥其实就是米汤,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感觉就像盐水,只有浓浓的咸味。他把剩余的粥倒进沟渠里,那看上去像石头似的馒头也被他一点点撕开丢进沟渠。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流逝,饥饿的感觉渐渐变得强烈,他甚至能感觉到胃酸在身体内翻滚着。他躺在地上,出神地看着墙壁,每当他尝试集中精神时,饥饿立刻更加凶猛地腐蚀着他。过了整整三天,他仍旧坚持着。现在他连拿起食物都感到吃力,胃抽搐带来的剧痛已经减缓,只是头脑昏沉恍惚,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开始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语,似乎想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他已无力控制自己的意识。嘴角的念念有词不久就变成有气无力的呻吟,到最后只能发出艰难、沉重的呼吸声。他似乎听到“哗啦”一声的开门声,心里不由冒起一丝烦躁,却依旧一动不动地卷缩在墙角。送饭的犯人来到他的牢房前,发现上次送来的食物并没有被吃掉,盘子已被打翻,馒头滚到一角,地板上的那一滩粥已干涸。“喂!干吗糟蹋粮食?给管教知道又得加刑,听见了吗?喂?”那犯人把铁门拍得震响,他还是没有理会。那犯人马上意识到出事了,连忙走出牢房向干部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