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多,许立略为洗漱,换上家人送来的新棉衣。看守所给他提供一碗热水饺。他静静地看着冒着雾气的水饺,突然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七点半,法警将他的手铐除下,接着用警绳将他双手反绑起来,随即被押往法院。审判长高声宣读最高人民法院送达的死刑复核裁定书,接着对江弘清等人逐一验明正身。祁仁森陡然变色,发出无力的哀叹:“完了,什么都完了……”一直恍恍惚惚的韩福突然大声咆哮:“江弘清,我给你害死了!”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刺耳,似乎包含着一种无处发泄的绝望。他浑身颤巍巍,脸上红扑扑的,两眼充血,咬牙切齿地高声叫喊。这时许立才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江弘清只是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在许立眼里,江弘清的笑容里同样包含着彻骨的绝望。许立却佩服他还能表现得玩世不恭。无论环境多么恶劣,即使如今到了彻底失败的时候,他也不会感到不安和气馁。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他又为什么活到现在?奇怪的是,自从跟着他逃出来,许立就很少去想这些问题。以前许立总是这样问自己,不断地提醒自己要为生命寻找更大的意义,甚至热切地期待着能赋予生命某种崇高的价值。江弘清身上散发着一种无形、邪恶的魅力。他骨子里的冷酷无情,强悍的生命力,永不疲倦的斗争意识,让许立心悦诚服,忘记去思考那些形而上的问题,甚至让许立怀疑仅仅是因为自己软弱,才会去想那些玄之又玄的哲学命题。原来生命本身根本不需要赋予太多抽象、崇高的理念,只要能够保持那种天然的热情即可。这恰恰就是许立最需要的东西。法警严正地说:“别胡闹了,这里是法庭!”吕寺光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敢做敢当,你还能怎样?”韩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瞪着红眼,一边挣扎,一边哭嚎:“我要死啦,我怕呀……”看着韩福声嘶力竭、捶胸顿足的样子,许立心里突然有些隐隐作痛。他突然感到生命沉重得让人窒息。最后法警只好将韩福拖出法庭。江弘清等人陆续被押上刑车,送往刑场。刑车停下,许立被押下车。一行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面对空旷的刑场,他心里泛起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仿佛自己已经来过这里。这刑场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就像他曾流荡过的废弃工地。他正享受着生命的最后一刻,贪婪地扫视着周围的景物。可是他却无法集中注意力,而周围的一切就要从眼前消失。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壁虎的断尾,拼命摇动仿佛充满力量,只是虚幻的假象。他神情凝重地盯着前方的土坑,突然发现活着的每一瞬间都是值得好好享受的。心里的懊悔油然而生。“至少现在还活着!”他暗暗对自己说。然而等着他的是什么?天堂,还是地狱?能在另一个世界见到她吗?她会原谅他?他心里涌出一阵本能的恐惧,这几乎让他失控。死亡,不仅要剥夺他的未来,也要吞噬他的过去,他将一无所有。他转念一想:为什么要活到现在?从他被捕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切已是命中注定,就像书本上写着的公式那样一目了然。是什么让自己活到现在?难道仅仅是因为怕死?其实死亡不过是一种彻底解脱的途径。过去的,将来的所有烦恼、不幸、痛苦都丧失殆尽。死亡,只是没有梦境的睡眠,一种绝对的平静。他开始向往死亡,他的心境变得平和安详。一阵从未有过的愉悦将他整个人包围着。他就像一片鹅毛被暖流轻轻地托起来,悬浮在半空。他的耳边响起短促而响亮的预备口令。马上就要行刑,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呼吸变得沉重。他闭上眼睛,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在脑海里闪烁着,伴随着一些无以言表的感受。此时他无法呼吸,身心已经衰竭。枪声响起,疼痛只是一闪而过,接着眼前一抹黑,他仿佛被拉入黑洞,所有知觉都已消失。滚烫的子弹穿过他的脑袋,他的脑壳已迸裂,就像西瓜从高处摔下。他头脑里的一切——对她的眷恋,对家人的愧疚,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悔恨,还有他的喜怒哀乐,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印象一瞬间都已烟消云散。同一瞬间,他的身体软溜溜地栽倒在面前的土堆上。一串清脆的枪响过后,江弘清一伙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