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父亲在身边,如果父亲爱自己,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这样想着,抬起头,好象邢书记的目光就湿漉漉的,蕴涵了无限柔情似的。林小麦忽然觉得自己的成长有些委屈,为什么长这么大没有一个人这么关切地凝望过自己,偏偏是一个没有什么关系的人给了自己这种温情?她突然觉得和邢书记的距离一下子近了。会后回到家时,林小麦发现奶奶也病了,一天没有吃饭。急忙给箱子打电话,把奶奶送到医院。到医院才发现感冒发烧的人真多,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输液还要排队,都是因为雪后大幅度降温,人们一时适应不了。但是奶奶毕竟年纪大了,症状就重一些。住了几天院,林小麦也跟着输了两天液。箱子的饭店还在选址,就两头忙活着,累得也是瘦了一圈。林小麦第一次认真地想,该和箱子结婚了。出院的时候,箱子来接她们,林小麦在车上突发奇想,说:“咱们的饭店叫巴比伦大饭店怎么样?”箱子**地听出了林小麦用了“咱们的”几个字,心里一阵酸楚。二十多年了,他第一次听到林小麦这么和自己没有距离的语言。他声音有些嘶哑了,说:“听你的,都听你的。”奶奶却不同意,说:“叫个外国名字,不好。”但是,林小麦和箱子沉湎在一种情绪里,谁也没往心里去。如果邢书记不过来答谢,林小麦的一生就会平静地开始她和箱子的婚姻生活了。但是,邢书记来了,一瞬间就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以后漫长的孤独岁月里,林小麦不止一次这样设想,如果没有市长的批文、如果没有邢书记的几片止咳药、如果邢书记没有来看她,如果没有那场大雪,她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她肯定不会。可是她还是不怨恨邢书记,就像一朵花,注定要怒放,可是,她能怨恨春天吗?如果没有春天,她只能萎缩。她宁愿灿烂后的凋零,也不愿意无声地萎缩。林小麦不后悔。几十年以后,林小麦披着一件披风,坐在院子里,岁月剥离了她所有的风韵,可是,那天的一切仍然那么清晰地留在她的心里,她的记忆还那么年轻。那天是雪后爽晴的天,窗户上还垂着常春藤留在秋天的红叶,午后的阳光浮在办公桌上。忽然有个高高大大的人进来了。林小麦觉得眼前一亮,是那种直达内心的明亮,突然照耀了平庸的岁月。她抬起头,看见邢书记笑吟吟的样子,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一下子罩住了。邢书记不知道从哪里打听了她的嗜好,买了一大堆书和光碟,还有一些她喜欢吃的特产。林小麦记得胡艳芳来拿资料,还给邢书记斟了一杯水,邢书记看胡艳芳的时候,她心里酸了一下。晚上邢书记请大家吃饭,邢书记特意要求挨着林小麦坐。邢书记不容置疑,霸道得让林小麦感动。林小麦脱下大衣,邢书记给接过去挂在衣架上,让林小麦又有些腼腆。林小麦坐在邢书记下首,第一次感觉一个男人呼呼带风的气势。林小麦敬了一圈酒,脸已经红了,再有人让林小麦喝,林小麦就推辞。赵家方要敬林小麦酒,邢书记看看林小麦,突然用左手揽了她一下,右手端起林小麦的酒杯就替她喝了。林小麦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一下子扔到了云端上,山河远去,再也下不来了。吃过饭后,大家意犹未尽,去了蓝狐狸歌舞厅唱歌。林小麦突然想卖弄一下,用英文演唱了美国故事片《人鬼情未了》的插曲。一个人命运的走向有很多时候是必然的,邢书记曾经在新加坡学习两年,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们竟然一唱一和,把整首歌曲演绎得荡气回肠。那一天随行的人都开了眼,看他们用英文共同唱了《红河谷》,还有《巴比伦河》。林小麦唱《巴比伦河》的时候是有些想念箱子的,因为她想到了她和箱子即将开业的巴比伦酒店,但是这一点并没有影响林小麦的情绪,林小麦像一条静静的河,冰封了漫长的冬天,一阵春风就让她澎湃了。《巴比伦河》要求音域宽厚,音调高昂,但是,一向矜持的林小麦突然就风情万种地唱了起来。邢书记不会唱,但是,他还是半跟半随地在旁边哼唱着。人世有很多事找不到准确的理由,但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唱到了12点多,邢书记亲自驾车送林小麦回家。这个时候爱就像空气,突然乌云密布地压过来,让林小麦有些忧伤,于是便把头仰在靠背椅上。邢书记回头看了她一眼,打开了音响,是柴克夫斯基的小夜曲,带着甜蜜的味道,伤感地在车里回旋。车灯低低地滑出橙黄的光晕,再往前方又是一片幽暗,车灯又滑过去,幽暗弥漫在身后。到了林小麦家门口,林小麦下了车,刚想走,邢书记突然拉住林小麦的手不肯撒手,只是稍稍用了一点力,林小麦就像一片叶子一样飘了过去。她伏在邢书记的怀里,心就像栖下的鸟,收敛起倦飞的翅膀,在他身上啄食着养生的水露。邢书记抚摩着她的脸、她的头发,把嘴唇印在她的额头上久久不肯起来。这时,林小麦听见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奶奶披着一件披肩出来了。邢书记急忙松开手,动作有些慌张,挂住了林小麦的一绺头发。他慌里慌张地把头发给弄开了,挺直了身子。这动作让林小麦有些失望,说:“这是我奶奶。”邢书记说:“奶奶好,打扰了。”奶奶说:“天凉,有话进来说吧。”邢书记说:“不进去了,我以后再来看望老人家。太晚了。再见。”奶奶没有坚持,回身把在门口。邢书记看了林小麦一眼,就上了车。他还特意摇下玻璃,说不清是向林小麦还是向林小麦的奶奶挥了挥手,然后就迅速淹没在迷蒙之中。林小麦不想进屋,在院里磨蹭着。奶奶说:“进来吧,也没什么。”林小麦进了屋也不敢看奶奶的眼睛,坐在**不说话。奶奶说:“你们是孽缘,是要结苦果子的。”奶奶的声音那么陌生,仿佛带着隔世的寒意。林小麦知道自己不对,可是脚步已经踏上飞驰的列车,下不来了。她说:“奶奶怎么办呢?我管不了自己了。”奶奶叹了口气,说:“还是及早抽身好,不然后悔就来不及了,早点睡吧。”奶奶好象知道自己什么也阻挡不了,佝偻着瘦小的身躯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怎样的一夜呢?林小麦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好象一辈子的心事都追了过来,挤在她的葵花被子里。黑暗中,好象有箱子的眼睛,一会儿在衣柜上,一会儿在书橱里,无辜地眨呀眨的。她索性把灯开了。想了想,像是赌博一样,打开手机给邢书记发了一个信息:“五里滩头风欲平,张帆举棹觉船轻。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然后她看着窗外,觉得那信息已经融入无边的黑夜,越过嶙峋的高楼、闪亮的湖泊,呼吸的人群和城市的垃圾,一路直奔另一个人。那个人在干什么?她知道却不敢想,急忙把思绪拽回来。这时邢书记却回了信息:“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瀛洲不见使人愁。”林小麦一看他故意把最后一句的“长安”改成“瀛洲”,眼里一热,流下了眼泪。心想,纵是错误,也是值得,我就愿赌服输吧。早晨起来,林小麦眼睛红红的。奶奶摊了林小麦爱吃的薄鸡蛋煎饼,看着林小麦叹了一口气,说:“忒可惜了我这清清爽爽的孩子。”林小麦的眼泪差点又涌上来,低下头,和着煎饼把千般情义一点点吞下,知道从此后的日子是再也不能平静了。两个月后,邢书记就调到了政府当副市长。新市长到各科转了一下。到了林小麦办公室,就坐在林小麦的椅子上,一边和大家说笑,一边一样又一样地看那些笔、书、笔记本,站起来的时候还抚摩了微机,这些细微的动作让林小麦一时心波摇荡。他们离得近了,一开始林小麦还很高兴,可是邢市长来了一个多月连个电话也没有,更不用说见面了。后来开会的时候见到了他,他看了林小麦一眼,只说了一句话:“林科长又漂亮了。”这话拿到世界上任何角落都没有问题,林小麦觉得他好象把以前的东西都忘了,心里有些疑惑。这时胡艳芳走过来,邢市长也是这样说着:“我们办公室出美女嘛。啊。”林小麦顿时觉得心被扎了一下。下班后,林小麦去坐公共汽车,快到站牌的时候,突然有车停在身边。正在诧异,车门打开了,邢市长坐在里面,只说了两个字:“进来。”一伸手就把林小麦拽进了车里。这手他就一直握着,再也没有撒手。车过彩虹桥,越过富达日化、都市美容、富豪饭店、天骄美发、万里马服饰、巴比特美体中心、红太阳文化广场、新华书店。桃树过去了,一片红色的月季;塔松不见了,满眼茂密的古槐。车走了很长时间,到了一家饭店门前。林小麦一看,叫御神苑饭店。林小麦还不知道瀛洲市有这么富丽堂皇的大酒店,装饰得分外华贵。司机把他们放下就离开了。邢文通,也就是刑市长,拉着林小麦的手,就往里走。林小麦甚至没有挣扎一下。她就那样一直让邢文通领着,像跟着父亲上商店买一颗糖豆一样,没有任何放弃的欲念。多少年之后,林小麦仍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那样心甘情愿地随他走,是因为他是市长?林小麦有时认为不是,她认为,吸引她的是邢文通在会场上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就像一条道路,吸引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人。有时她认为是,因为他是一个市长,他不仅能满足她的爱,还能给予她很多,他在林小麦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光环,这就是一切。林小麦没有设想任何后果,无怨无悔地跟着邢文通径直走向御神苑饭店。她不知道,多年以后,这里的灯光、墙壁、霓裳和美味,都是梦魇的瑰丽,闪回在她眸然回首的每一瞬间。林小麦在走进御神苑饭店大门的一瞬,觉得好象被人看着一样,急忙松开邢文通的手。可是四下看看,并没有熟人,就跟着邢文通往里走。饭店迎宾小姐问了一句:“先生定哪个房间了?”邢文通说:“16号。”就带着林小麦直接进了房间。一进门,邢文通关上门就把林小麦紧紧抱在怀里,说:“让我好好感受感受你。”他飞快地脱了林小麦的大衣,抚摩她,亲吻她。林小麦第一次知道亲吻是可以让一个女人飞起来的。天尽头,火焰滚滚,炙烤着林小麦深深睡眠的情愫。爱如潮水,席卷了一切往事。林小麦在他的嘴唇里死去活来,一点点苏醒又一点点毁灭,终于明白,爱,是让一个女人燃烧。服务生过来点菜,他们才分开。他煞有介事地点着菜,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林小麦依稀记得有人说过,一个女人一生只能爱一次,对于林小麦来说,爱是如此尊贵和不可替代,她是刚刚明白,她不知道,邢文通是否懂得。她觉得,这个夜晚,邢文通把她生命中最珍贵的爱带走了。赵家方把弟弟小松安排进了鱼味斋饭店,这让胡艳芳格外气愤。你以为我是谁?一个下岗女工吗?随便有个活,挣几百块钱就可以打发了。胡艳芳也不是糊涂人,知道赵家方这样安排胡小松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无能为力。连弟弟的工作都安排不了,那么自己的政治愿望就更不能指望他了。赵家方在胡艳芳眼里就没有了风采,甚至有些讨人厌的老态,身上弥漫着老男人的味道,还有一种不干不净的烟酒味。胡艳芳就想找茬甩开他。但是,胡艳芳也知道赵家方不是等闲之辈,弄不好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就一直苦思冥想,寻找合适的时机。真应了那句古话,功夫不负有心人。胡艳芳看见新来的邢市长和林小麦眉来眼去的样子,心里就明镜似的。胡艳芳是经过世面的人,他们这些儿女情长的把戏她早就玩够了,看腻了,想清楚了,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有几个人有好结果?林小麦也一样,自以为有点才气就可以清高,就能有爱情,真是笑话。这是什么世道?凌晨两点到舞厅看看,那些赤身露体的男人在年轻的陌生女人身边睡得香着呢!和这些人谈爱情,就等于向瞎子要眼。林小麦以为当官的就是好人,就素质高,不知道他们在**一样像猪一样叫唤,下床一样翻脸不认人。胡艳芳一直有些忌惮林小麦,觉得她聪慧过人。可是你看她瞅邢市长时傻乎乎的眼神,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不过如此而已。倒是邢市长,给了她一点启发,让她找到了新生活的方向。她打听到了一些关于邢市长的情况,知道他的妻子在江北市教师进修学校工作,他们有一个儿子,家庭看起来很美满,这就证明邢市长本身也像其他男人一样,吃着碗里看锅里,外面红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这就像下棋,和这样的人动真情,一摆棋子就输定了。林小麦的结局胡艳芳已经看在眼里,她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增加了对男人的恨,那恨促使她想和男人斗一斗,玩一玩。不是说嘛,男人通过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她就是想这么做,向这些男人露出甜蜜的微笑,让他们付出,让他们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