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让奶奶吃了药,想早点睡,手机突然响了,一看,竟然是邢文通。邢市长说:“你好吗?”林小麦哽咽着说:“好。”邢市长沉吟了一会,说:“别怪我。”林小麦说:“没有。”邢市长说:“能来一下吗?”林小麦沉默了,过了很久,林小麦说:“我奶奶病了,我明天去向您汇报,谢谢。”邢文通说:“好吧,早点休息吧。”奶奶抬起身子,说:“孩子,中和和你最般配了,别三心二意,会招灾的。”林小麦说:“没有。”就回到自己房间。邢文通让她去,她何尝不想去,可是,她不能去。她一遍遍劝说自己:她不想破坏人家的家庭,不想让他认为自己为了当官出卖感情,不想让奶奶着急,不想让箱子伤心。可是那心早已经长了翅膀,越过嶙峋的现实飞了过去。那宽大的手啊,那厚实的胸怀啊,那重重的呼吸啊,在她身上蔓延,迅速长出了花枝,摇曳着无边的波涛。她想,所谓前生后世,不过就是这样吧,一段了不尽的情,一种隔不断的缘,看似天高地厚,却断裂在庸俗的深渊。何谓恩义,林小麦一时糊涂了。早晨,邢文通从楼上就看见林小麦抱了一堆材料,吃力地往办公楼走,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傻孩子,竟然写了这么多!这要熬多少夜啊。林小麦哪里知道,在官场,没有这些劳动成果不行,仅有这些劳动成果是万万不行的。这些东西离官场的规则十万八千里呢。邢文通知道林小麦上楼会给自己送来,早早在门边侯着。林小麦还没有敲门,他就把门打开了,把林小麦吓了一跳。邢文通急忙把材料接了,声音低低地说:“写这么多,真不容易。”连邢文通自己都听出了声音里的柔情。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写了这么多!可有些女干部,20分钟就把位置睡到手了,哪里有什么公平?再看看林小麦一脸的风花雪月,真不知道她在这条道上还要遭受什么磨难。这条路太不适合她这样的人了。他问林小麦:“知道江北市缺一个女干部吗?”林小麦说:“知道。”邢文通问:“知道为什么不找我?”林小麦看着邢文通说:“我不想把感情和工作混在一起。我是怎么工作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邢文通看林小麦任性的样子,笑了。这个时候她还玩清高,她差一点就失去了这次机会。邢文通真想告诉林小麦,这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把自己拧了个个儿?脸皮磨厚了,嘴皮子磨遛了,心磨硬了,到时候往台上一坐,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你林小麦还没有真遇到混帐的领导,遇到那样的你还真对付不了。邢文通原来的一个副市长就这德行,看上哪个女人就封官许愿,到时候逼着你睡,不睡就给你小鞋穿,让你天天堵心,有的弄成事业编制。后来让邢文通知道了,把他给弄到体协去了。林小麦啊,你真不知道锅是铁打的呀。邢文通叹了口气,说:“好了,放这里吧,注意身体。”林小麦没有说什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转身就走。邢文通这才发现林小麦今天的衣服也是职业得很,一身兰色西装,白衬衣,中规中矩的,让邢文通苦笑不得。胡艳芳已经知道这次推荐的女干部是林小麦,恨得牙痒痒。真他妈的,打了一辈子雁,最后让雁掐瞎了眼。越是得不到,一个县级干部的花冠就越灿烂。她长这么大,什么滋味都尝过了,可是,就是没有尝过被人尊重的滋味。走路的时候给别人让路,因为人家比你尊贵;开门的时候,先让别人进去,因为别人比你重要;吃饭的时候坐偏坐,因为正座要留给级别比你高的人。住的房子比人家小,衣服档次比人家低,钱比人家少,事比人家多,一天到晚陪笑脸,说好话,看别人脸子,听别人训斥,把恭维当成家常便饭,归根结底是没有地位。对于胡艳芳来说,没有地位就没有一切。胡艳芳受够了,她再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只要她得到这个机会,到江北市当上了副县长或者其他什么领导,她就是江北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江北市16万人都要买她的帐,都要看她的脸子,给她笑脸。那些被人抛弃的日子啊,那些卖身求荣的屈辱啊,有了这个结果就什么都解脱了。还有钱呢,她突然想到了钱。有了地位自然就有了钱,她能挣多少钱呢?她翻箱倒柜,手忙脚乱,好象那钱已经满天满地堆着,一不留神就会飞了,没了。她终于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计算器,把计算器的尘土往身上一抹,就开始计算:先算保底收入,江北市9个乡镇,共有18名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按一个乡镇4名副书记、4名副镇长算,有72名;县直科局级部门有28个,副科以上干部怎么也有120名。每年中秋、大年两个节日,按一个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每年10000元、副党委书记、副乡镇长4000元、正科局级4000元、副科局级2000元算,每年纯收入达60万元以上,如果有学生分配、工作调动、征用土地等等事情,又是一笔收入;如果弄个工程什么的,那些老板出手大方,给她几万元、十几万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她这么年轻,又很漂亮,再有个县级领导的牌子,更是身价倍增,再有更高级别的领导赏识了重用了,更是财源广进。别看新闻联播总说哪里贪污腐败分子又被抓了,胡艳芳才不听这一套,谁抓谁啊?抓谁都有毛病,不过是贼喊捉贼。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胜者王侯败者贼。胡艳芳认定了天下有贼,官场有贼,胡艳芳在官场也是滚过了,疼过了,该收获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黄灿灿的果子被别人摘走呢。她决定孤注一掷,拼一把,大不了回去继续当舞厅领班。胡艳芳,扔掉烟蒂,恨恨地说:姑奶奶就和这些男人们玩了。她抖擞了精神,穿好了衣服,精心打扮了自己,大义凛然,器宇轩昂,直接就奔向了市政府邢文通市长办公室。邢文通一看是她,非常不高兴,冷着脸说:“深更半夜你来干什么?”胡艳芳说:“你提了裤子就不认人了。”这话让邢文通怒从心头起,冷冷地说:“你又有什么事?不是又拿你弟弟来说事吧?”胡艳芳说:“怎么?你这房间我不能来了?”邢文通厌恶地说:“来也要分时候。”胡艳芳想撒个娇,就笑了笑,说:“我偏来。”说着想把大衣脱下来,邢文通厉声吓到:“穿上!”胡艳芳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这种呵斥,她满眼含泪,怒视邢文通,说:“少跟我来这一套。装什么纯?你以为你今天这样就证明你高尚,你正派,你是好干部,狗屁。你们这些人我早看透了,脱了裤子都他妈一个德行。”邢文通冷笑着说:“看来你见得还真不少。”胡艳芳不想和他斗嘴,她有正经事,就说:“我的材料你看了没有?”邢文通说:“看了。”胡艳芳逼视着邢文通:“那你为什么不推荐我?”邢文通笑了,说:“这还用问吗?因为你不合适。”胡艳芳说:“我哪里不合适?”邢文通斜视着胡艳芳,说:“你以为这是上床吗?大不了等别人醉了就可以达到目的。一个县级领导要为一方百姓负责任,要实实在在干事,你说,你能干什么?”胡艳芳眼里又沁满了泪水:“难道在你眼里我就会上床吗?我会很多,可是,你们给我机会了吗?你们不给我干事的机会,是你们逼着我上床。”邢文通看见胡艳芳歇斯底里的样子,有些心虚,就缓和了一下口气,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太晚了。”胡艳芳已经像决口的洪水,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等不到明天,她今天就要一个结果。她说:“你必须把林小麦撤下来,推荐我。”邢文通说:“已经来不及了,考察组这两天就来了。”胡艳芳说:“如果那样,我就把你我的私情公布出去。”邢文通勃然大怒,他厉声说:“你敢要挟我?你进市政府也是这样成功的吧?可惜,这次你这招不灵了。一个堂堂的副市长让你给吓住了,岂不成了笑话!我告诉你,你的底细尽人皆知,你现在的档案都是假的,只要一查你应该清楚会是什么结果。你的弟弟恐怕没有一个单位敢要他。想公布于众吗,我愿意奉陪,只要你输得起。你还有话说吗?如果没有,请你离开。”这天晚上,奶奶突然喘了起来,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林小麦急忙给箱子打电话。箱子开车就过来了,把奶奶送进了医院。箱子办住院手续,林小麦领着奶奶做了全身检查。肺部有阴影,有些喘,高烧,血压不稳。输上液,奶奶进入昏迷状态,嘴里还是含混不清地说着。林小麦把耳朵放在奶奶嘴上,怎么也听不清奶奶说什么。箱子就过来,说:“奶奶,你不舒服是吗?”奶奶还是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语。手也动,好象很着急的样子。箱子接着问:“你不放心麦子吗?”奶奶点点头。林小麦的眼泪夺框而出。箱子说:“奶奶,你放心,还有我呢。”奶奶安静了一会,又嚷起来。箱子又凑过去,听了一会,对林小麦说:“实在听不清了。我好好想想,奶奶在说什么。你休息一会吧。”林小麦说:“你累了一天了,还是你休息吧,”箱子过来摁着林小麦的脑袋,说:“快睡吧,下半夜我再睡。”林小麦眼圈一红。奶奶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箱子就是自己在瀛洲市唯一的亲人了,就孩子似的拉过箱子的手,放在脸上,眼泪止不住流。箱子给她擦了眼泪,突然明白奶奶说什么了。他对林小麦说:“奶奶在叫一个人的名字。”林小麦立刻趴过去仔细听。她听出来了,奶奶在叫“子桐。”她抬起头,说:“她在叫我爷爷。”箱子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把林小麦揽在怀里。过了一会,说:“别耽误,快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第二天早晨,给奶奶输上液,箱子就送林小麦上班。林小麦说:“我不去了,你一宿没睡,太累了。”箱子说:“知道疼我就好,我年纪轻轻地少睡点觉没事。你刚当后备干部就耽误工作,别永远后备了,去吧,奶奶这里有我呢。”林小麦看着箱子蓬乱的头发,突然说:“箱子,我想结婚。”箱子手哆嗦了一下,没有说话。林小麦伸出手,在箱子脸上摸了一把,箱子一脸的泪水。林小麦就把头靠在箱子后背上,从后边搂住了他。箱子幸福地吻了一下林小麦的手,就摇头晃脑的。晚上下了班,箱子来接她,说她的爸爸妈妈已经到了。他们到了医院,爸爸妈妈看见林小麦进来,都站了起来,很亲热的样子。林小麦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和自己很陌生,就紧紧拉着箱子的手。箱子推了她一下,说:“去吧,和老人说几句话。我一会来接你。”林小麦使劲拉住箱子,说:“爸爸妈妈,你们吃饭了吗?”他们都说吃饭了。林小麦接着说:“我们还没有吃饭呢。”爸爸妈妈看见林小麦疲倦的样子,很心疼,就说:“快去吃饭吧,我们陪你奶奶。”林小麦说:“那我们走了,有事给我们打电话。”林小麦跟着箱子上了车,箱子说:“去哪里?”林小麦说:“随便,哪里都行。”箱子一打方向盘,直接就去了箱子的住处。林小麦进去以后就怔住了,三室一厅的住房里,到处贴满了林小麦的照片。林小麦诧异地说:“你什么时候搞的?”箱子把林小麦揽过来,很伤感地说:“你想飞走的时候。我这样你就走不了了。看,心诚则灵,你真没有走。”林小麦把头埋在箱子怀里,轻声说:“箱子,对不起。”箱子扶起她的头,说:“傻麦子啊。”眼泪就滴在林小麦脸上。橘黄的灯光弥漫开来,笼罩着林小麦秀美的身体。这是多么干净的身体啊,没有任何男人的痕迹。那傲慢的小小**、那平滑的小腹,那悄悄绽放的阴柔之花,隆重地展示在箱子面前。箱子多么心疼啊,这完美的一切,抵消了他八年的苦涩,只有感恩之心,灯光一样照耀着华贵的一刻。他们那么和谐,那么完美,从天空到大地,从湖泊到海洋,领略着群山的风情,聆听着众鸟的鸣唱,激荡起滚滚波涛。他们成了一个整体,血肉相连,不可分离。然后他们竟然睡着了,像两个孩子一样流着口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点多了。他们急忙穿好衣服,往医院里赶。林小麦依偎着箱子,一步也舍不得离开,就坐在箱子旁边。箱子笑笑,吻了林小麦一下。林小麦就没了骨头一样软软地偎过去。路上没了行人,只有路灯寂寞地守侯着长夜的寂寞。箱子就任林小麦在身上赖着,一手揽着林小麦,一手把握方向盘。他们还意犹未尽,感受着甜蜜的细节。林小麦一路上都没有松开箱子的胳臂。车上了彩虹桥,两束刺目的灯柱突然打过来,像切割黑夜的刀子,闪着阴森的光芒。箱子睁不开眼睛,林小麦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坐了起来,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多想,迎面一辆没有牌照的卡车已经开过来。箱子一拧方向盘,车打着转就把驾驶座迎了上去。林小麦惊恐地看见了司机,看见了那人的耳环在车灯下闪过的白光。然后车不可遏止地冲下彩虹桥,发出恐怖的声音,在冰河里滑出很远才停下。林小麦什么也不知道了。过了很久,她听见箱子在叫她,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她哭起来,说:“箱子,箱子。”箱子说:“我在,你行吗。动动你的身体。”林小麦听话地动动手脚,很疼,可是还能动,只是被卡在车里,怎么也挪不动。就说:“我疼,你没事吧。”箱子说:“我没事。别着急,一会就有人救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