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朱雀道是入城的一条大路,因此修的是极其奢华坦荡,三丈宽的路面铺的是上佳的青条石板,因为年数久远,路面磨的滑不留手,若是一只鸟从上空看上去,阳光下的朱雀大道直如如建康大城一条闪闪发光的大河,不同只是这河上穿行不息的不是船只而是车水马龙。王天逸就坐在大道边离城门不远处建筑的荫凉里,脖子僵硬的扭向城门方向,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进城的车马流,但眼里的失望之色就如同这青石路面反射的正午阳光,唰唰的闪动不停。他不是一个人,是在一群人中间,那是他的属下锦袍队,不同的是其他人连城门都不看了,排成一排的他们象极了一群吃饱了晒暖的无聊惫懒汉,地位高有椅子做的人东倒西歪的缩在椅子里,用武林高手才有的柔软躯体在椅子圈里摆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地位低没椅子坐的人仿佛也忘了现场还有王天逸这种魔鬼一般的头目存在,象一口气扛了几百包麻袋的苦力一般身体打着拧蹲在椅子后面,用手指在地上泥土里划着圈,如同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童时代,更有的人甚至沉沉睡去,比如王天逸一左一右两人已经发出了鼾声,左边是长乐掌柜刘三爷,右边是昆仑先头使节左飞。“各位客官,您们还在这里呀,我要收摊了,看各位一直还没进食,包子还剩几笼要吗?”旁边一家小吃店的老板提着几笼包子喜笑颜开的又走了过来。一群人马上精神起来,眼睛唰的一声全部集中到了面无表情的王天逸身上,王天逸扭过了头,以惊异加佩服的眼光扫了那老板几眼,沉声道:“你可真够锲而不舍的,这是你第几次过来问了?”“第四次。呵呵。”老板点头哈腰。脸上笑成的一朵花看来对王天逸的惊异很舒服。王天逸回头看了看手下可怜巴巴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还有多少,我都包了。”老板还没来得及回应。眼前一花,就如同十几道闪电同时劈过来一样,后退一步他才看清,原来面前已经多了十几只手,每只手里都捏着一块碎银子。“***!”刘三爷左手捏着一个包子,右手拿着一块熟牛肉,满嘴大嚼呼噜不清地连骂带吼道:“我们天不亮就等在这里,来的时候那包子铺还没开摊,后来他开始卖早饭:油条豆腐脑。然后他收摊,然后他又开摊卖中午饭:包子卤食!而要等的人还不来!”他的话马上激起后面一片赞同声,秦盾接口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被露水打的湿漉漉的,后来又被太阳烤干,现在我身上要被晒爆了。”“整整四个时辰!四个时辰啊!老子来的时候连早饭都没吃!”刘三爷对后面同袍的同仇敌忾万分满意。他伸头叫道:“你们这是耍我们吗?左兄弟你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哪里知道,他们通知我今天早上到,我怎么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左飞狼吞虎咽地咽下一整个包子,一边艰难的伸脖子,一边满脸苦相的回答道。王天逸叹了口气,他没有抱怨,但是也挪了挪屁股。那里在椅子上板正的坐了两个时辰了,原来站两个时辰的时候是腿难受,现在是屁股疼了。“天逸,你也吃个包子吧。”刘三爷递过来一个包子。看见这个包子,王天逸原来盯城门的眼睛落到它上面又直勾勾了一下,接着肚里发出一声震天响,但是王天逸还是把他的手推开了,把脸转回城门方向,一脸苦笑道:“我可是司礼。”“哈哈!”刘三爷大笑起来:“兄弟你够可怜的。不过呢,长乐帮的面子重要,这包子我自己吃了。”就在一群立坐蹲靠形相各异的锦袍豪杰正在啃包子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这群人前面路上。慕容世家的田二爷以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容从马车上面下来,在长乐帮一众人面前袖手站定。“各位还没等到贵客吗?”田二爷笑的很开心:“这太阳这么毒,你们还这么辛苦,等了没多久吧?”但刘三爷一眼就看穿了这王八蛋笑容背后的无耻野心,他是要报前几天长乐帮抢走昆仑先头使节左飞的一箭之仇啊,刘三爷一把扔了手里半个包子,他弹簧一般的弹了起来,正正立在了田二爷对面。甭管嘴里还嚼着包子,刘三爷先用气势给了田二爷脸上狠狠的一拳,这一拳好狠,打得田二爷身体转着旋飞了出去,牙齿粘着血从口里跳了出来,在坚硬的石板街道上咔咔响的跳来跳去,当然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刘三爷心里而已。“田老二,你怎么现在才来?难道武神驾临建康,不值得你们建康放在眼里吗?”刘三爷眼睛从作揖的双拳后面对眼前的家伙扫来扫去,如果眼光如同利箭的话,田二爷此刻被射成刺猬了。但田二爷今天和那天迎接左飞时候不同,神态里就透着一个从容,他有条不紊的先给左飞行礼,又扭过身体给王天逸一个毕恭毕敬的作揖,最后才正过身来,看着刘三爷,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鸽子来,一边小心翼翼的抚摸一边冷笑:“我说老三啊,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现在不是贵客还没到吗?”“你!”刘三爷现在可憋着一股火,他从天不亮开始在这里捱了四个时辰,除了王天逸因为杀手出身所以极有耐心还算好以外,其他人全部被无聊的等待磨光了耐心,剩下的只有疲惫和一肚皮火气,此刻有了个地位相若的对手来,不迁怒才怪。“看看我们长乐帮,来了接近二十个人!这还只是迎宾而已!看看你,他娘的就你自己来了。我说,你看不起章高蝉是不是?”刘三爷指着田二爷横眉立目的大吼起来。田二爷轻轻捏了捏手中鸽子的头,噗哧一笑:“刘老三,你失心疯了不是?你也就敢在这里指着老子的鼻子骂娘不是?这边可是你们长乐帮的地盘。你们不在乎江湖规矩是你们的事情,我们可是要讲规矩的。嘿嘿。”刘三爷被对手指出关键,一时间被在自己地盘的骄傲和被对方说破的尴尬搅和混乱了,脸上怒气夹杂着笑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左飞,笑骂一声回身坐回了椅子上。建康的武林地盘被慕容长乐帮一分为二。没错,章高蝉进城选择的可是长乐帮地盘,这也是面子。说明章高蝉第一拜访的将是长乐帮。从收到昆仑信件的一刻起,长乐帮的人就觉得比慕容有面子。这也是这么多的人在城门早早等候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尊敬昆仑的朋友,而是这江湖刚出名的朋友给了长乐帮比慕容世家更大的面子,一句话,为了压过老对手,哪怕在面子上。这才是原因。想到自己把武神接回去,自己身后等着接见他的黄山石黄老,帮助亲信刘远思刘先生,还有林谦会长,在老对手田二爷面前,刘三爷更觉得脸上有光,怒气彻底被得意的大笑取代了,而王天逸此时长身而起。指着田二爷手里的那只鸽子问道:“这就是江湖中久闻大名的慕容信鸽?”“怕是油焖鸽子的材料吧?”刘三爷拍着椅子扶手大笑起来。田二爷用眼睛剐了刘三爷的眼珠子,但是对王天逸却一低头,恭敬的答道:“王司礼好眼光。”“呵呵。”王天逸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他这是第三次和田二爷见面。第一次是在码头争左飞的时候,第二次是在中立帮派宋家谈合作的时候,那两次田二爷对他试探居多,言语也是平起平坐的口吻,这第三次对自己明显是尊重了起来,所用口吻语调竟然是江湖地位低对地位高的人的方式。江湖中对地位很**。两个地位相若的门派中,象刘三爷和田二爷这样地位也一致的属下,所用口吻可以不太正式。互相挑衅往往会被看作帮派荣誉的表现,但是若是两个帮派内地位有差别的人谈话,反而会比帮派内上下之间更正式更规矩,因为一旦有不恭敬的表现,可能被认为帮派之间的侮辱,因此混江湖久了,都长了一副毒眼和一副狗尾草的身板,对别的帮派中人该怎么说怎么行礼竟然能如风标般准确无误,一个别的帮派干将也许今天还能对你如同恩师般恭恭敬敬,明天就能如同老友般骂骂咧咧,后天甚至就可能鼻孔朝天不认识你了,原因很简单,你在自己帮派内的位置升降就决定了别的帮派对你的面孔。王天逸看田二爷对自己的语气与平日大不同,心中却是一惊,脸上却看不出来,只是笑眯眯的伸手去捉田二爷手里的鸽子,嘴里笑道:“让我这乡下小子见识下千金不卖的信鸽吧。”田二爷一转身子,闪过了王天逸那只手,口里却丝毫不乱的吐出一句:“请勿见怪,本门规矩,不能将鸽子给您见识。”十足十的江湖规矩腔调。王天逸可以确定对方摸了自己的底子,他甚至可以感觉得到田二爷掌握的关于自己的情报可能连刘三爷都不清楚,这也毫不奇怪,帮派内的信息往往都是自上而下传递的,自己帮派内的机密到不了的级别,也许别的帮派可以传递到更低的层次,尤其是象自己这样绝密不到机密有限的情报资料。这种被摸底的感觉丝毫不能让王天逸有得意的感觉,相反能做到优秀暗组干将的他,这种感觉就如同在这日头下被扒光了一般尴尬——最好的杀手是最不起眼的杀手,这是行内谚语。他已经不是最不起眼的家伙了,王天逸心里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这是一种行动被敌人看破一举一动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江湖中的高手最恨杀手最怕的一种感觉。王天逸打了个寒战,就在这把人晒的出汗的日头底下。“来了!来了!”王天逸还想和田二爷说什么的时候,一队马车行驶进城门。“章”字旗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章高蝉终于到了。长乐帮一群人跳了起来,包子扔了一地,王天逸眨眼间被自己的属下和朋友围拢起来,宛如身在洪流中。被从田二爷面前卷走,从镇定自若连脚步都没移动意思的田二爷面前卷走。“慕容的人就在章高蝉来之前而来!”王天逸不得不朝着那车队扭过头去,这念头在脑中回旋,如同洪流中的小小漩涡。====================在长乐帮锦袍队掉了一地包子的同时,建康城的另一边的豪宅观低居中,一个茶杯里的茉莉花也剧烈而突然的抖动了一下,当时,这茶杯正握在一个大人物手里。和这个大人物说话的是一群大人物。让江湖谈之变色的大人物——慕容世家的公子和他们的属下们。“弟弟,你真要这次要不给千里鸿面子?”慕容成把茶杯一伸。旁边的侍女赶紧躬身,把红木茶盘伸到这慕容家的长子手下。“是。”慕容秋水坐在慕容成下座,闻听兄长发问,轻轻倾身作答,神色恭敬的让人想不到在江湖中,他远比其兄要闻名不知多少。“武当一直是江湖中的领军门派。这次千里鸿代表武当气势汹汹而来,我看不好措置啊。”慕容成神情儒雅,虽然和其弟一样的是美男子,面貌也相近,但绝对不如慕容秋水那样让人注意,慕容秋水是即使低头恭谨但千万人中依然一眼可以看见的鹤立鸡群,他的表情更加的舒缓,其弟若是太阳。他就是月亮,淡而难忘。“更何况千里鸿他勾连新起门派昆仑派,昆仑由江湖第一高手武神章高蝉坐镇,以战力闻名。近些年他们攻战江湖门派无数,威名令人生畏啊。”慕容成说道。慕容秋水一笑,伸手一挥,仿佛是在挥开一片烟雾似的挥掉了千里鸿这个名字:“武当和昆仑勾连,战力确实令人难以小视,他们顺手屠灭华山让整个江湖的小门派为之震颤,但是武当的千里鸿父子有致命的缺陷,我并不看好他们。”慕容秋水接着说道:“武当自千里鸿父子接受之来。生意每况愈下,每年都是以亏损告终。当然象武当这样的大门派所持有的生意成百上千,我花大价钱从他们辞退的帐房那里得到情报,他们盈利的生意都是武当一直做的老生意,比如教授学徒贩卖土产,他们持平的生意则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例如银号、布匹、镖局都由原来的巨大盈利变为盈亏持平,至于千里鸿上手后新发的生意,如木材矿石生意等都是巨亏。”“为何?近年来,江湖中利益格局日渐稳固,我们靠丝绸古董,长乐帮靠盐业,丁家以矿石马匹牟利,唐门兵器药业利润稳定,而少林一直以土地盈利,我们更是和长乐帮以贸易盈利,我们这五家各有自己的垄断方面,只有武当剩下的只有一个七雄的虚名,其生意和我们相比,并没有某些利润丰厚的领域取得垄断之势,甚至没有找到此类的生意。老生意就不必说他了,由巨赢到持平的声音是因为我们和长乐帮等新镖局的兴起,大大折损了他们的盈利,不要说我们励精图治,就是长乐帮的镖局生意向来以冒险开线为己任,不停的和沿途江湖豪杰谈与战斗,以巨大的人力物力开拓新的镖线,辅助以钱号当铺的扩展,镖线开到哪里,银号就铺到哪里,近年来,武当控制的地盘内的顾客甚至专门委托我们或者长乐帮的镖局运送货物,而武当的生意日渐冷清。”“至于千里鸿新开辟的生意,只见雷声大作,却不见点雨落下。比如前些日子,他吞并老门派华山派。”“我很难理解他为何要吞并如此一块牛皮,华山自己的生意也就勉强维持持平,至于千里鸿说的什么木材因为分封而有利可图,只是胡说而已。一点流财有什么可觊觎的?更何况他吞并老门派华山就等于一批江湖中的老油子!”“他吞并大量的门派的后果,我看来只是带来大量的人力,无可置疑,这增大了武当的战力。但是战力是用来带来银子的。”“我花一千两银子雇来的高手应该能给我带来一万两银子的利益,这样的生意才好做,但是武当的生意我看不到丝毫这样的情景的,有的只有大量奄奄一息的附属门派生意和一大批无事可做而吃闲饭的高手,高手无人可杀无利可争的话,和一群废物有何区别?”慕容成微微颔首,他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武当的战力也得到空前的加强不是吗?”慕容秋水点了点头:“这也是千里鸿的软肋,现在看。好像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他的处境并不好过。养高手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带来更多的银子,比他们的薪资多的多,但是光养高手而不让他们干活是极其费钱的事情,也无法长久,谁都无法负担那么重的薪资。这也是千里鸿不停打仗吞并小门派扩张的原因。”“就如同滚雪球一样,比如一个高手需要十两银子,吞并一个门派可得到十两银子的利益,但是又会多出一个高手,此时他就有了两个高手一个附庸门派,支出二十两银子,入账却只有十两银子,他不得不驱使这两个高手再去吞并别的门派以求收支平衡,结果就是武当这雪球越滚越大。但只要雪球停下来。马上就是巨大的亏空,千峰翠父子不敢让这个雪球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得不到合理薪资的雪球马上就会分崩离析。后果就是雪球越滚越大,越来越多的小门派和高手被绞杀进去。”“但生意毫无起色对吧?”慕容成点头道:“从我们家得到的情报看,武当虽然吞并了那么多小门派,但是生意毫无起色。”慕容秋水呵呵的笑了起来:“你想那么多做不同生意的小门派,很多连自己生活在江湖中都大费周折,要如何把他们在一夜间变成下一样金蛋的鸡呢,更何况是千家父子那样靠武力吞并或驱逐的手段呢?”慕容成没有笑,他说道:“但是现在武当看上了我们和关外沈家的交易的同道。试图插手,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有可怕的战力!加上这三年我们和长乐帮靠着和沈家这条贸易线发了大财,唐门、丁家、少林都被排斥在外,他们早就有很大不满了。弟弟,要知道,每条利润巨大的生意线都是要靠血与刀才能收拢于怀中。”“我知道这点,有人要烧钱,那就让他们来烧。”慕容秋水收起了笑容,他闭目说道:“这次武林大会本就是一场鸿门宴,要说话还要看我们手里的刀。”“没错。”慕容成答道:“我想你那边的人准备好了吧?”慕容秋水苦笑一声:“我并不想冲突,此刻据下面汇报,我们慕容世家的武力与银两正达到前所未有的最佳配置。也是江湖中最赚钱的配置,拿老邻居长乐帮做对比,虽然他们最近也发了大财,但是我们一个属下平均赚的银两,他们要一个半人来赚,远不如我们。”慕容成听到其弟的说法,眼里闪过一丝惧色,嘴上确实另外一个表示:“弟弟,莫管其他人!江湖上就是如此,有人赚银子,自然就有人眼红,什么道理还要靠刀来说话。”“我自是知道。”慕容秋水笑道:“所以我不打算给千里鸿那小伙子什么面子,要染指我们和沈家的贸易线实在是痴人说梦,真要来抢或是给我眼里揉沙子,我是无所谓的。”“要小心昆仑。他们战力实在很强大。”慕容成说道。“是。我确实很头疼他们,在我眼里他们实在是一群丛林里的野兽,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我们的邻居,虽然他们以前也是野兽,但是现在也穿上了衣服,扮作了缙绅。”慕容成一滞。慕容秋水的话意味着他和长乐帮帮助霍长风近年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但是这却是他不想看到的,尽管这也许对慕容世家有利,但却不是他慕容成的慕容世家。而是慕容秋水的慕容世家。慕容世家只能属于一个姓慕容的,这一点无论是长子慕容成还是出身不好的慕容秋水都知道。“江湖俗语说得好,不要和一无所有的家伙做生意嘛。”范金星坐在慕容成后面插话道:“二公子做的好。”“不过这次千里鸿联合了丁家、唐门有备而来,少林还在观望,都是些吃不着肉眼红的家伙,也都是些可以书写整个江湖规矩的家伙,要是他们非得要用不讲理的,以武当少林长久关系,我们压力也很大啊。不知二少爷可有准备?”范金星问道。“范先生说的很对。”对大哥的谋士,慕容秋水笑了笑:“少林实力和名望都举足轻重,他的意见很重要,坐千家那边,江湖规矩就是他们有理,坐我们这边就是我们有理。但是我认为空性会坐在我们这边。”“何也?”“平常说远亲不如近邻,江湖里这句话怕是要倒过来,谁都想自己邻居窝囊好,谁都不想自己邻居实力太强,骑在自己头上飞扬跋扈。一直以来,武当少林并驾齐驱,现在千里鸿操纵昆仑吞并弱小,整个江湖为之战栗。最不想见到这景象的怕是少林吧?两家地盘原本隔着华山,现在等于接界了,不论论帮派交往还是江湖虚名,少林怕是不想让昔日平起平坐的人比自己更强。”“少林的态度已经确认了?”慕容成问道。慕容秋水微微颔首:“空性大师的信昨日送到。表露的是对武当吞并老门派华山隐隐不满,亦可以认为对武当不满。这样一来,我、长乐帮为联盟,少林支持,另一边武当和昆仑为主仆,丁家唐门为跟风支持者,两边实力相若,若仔细论起来。我方阵营还较强一些。”“不过要小心章高蝉这个人,这个人的武艺太强了,强到一个人可以左右局势的地步。”慕容成说道。慕容秋水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才说道:“委实是把好剑啊。”一时间大家无语。静了片刻,慕容秋水抬头笑道:“今日章高蝉来建康,飞鸽传书说大约中午过后抵达,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慕容成长身而起,梳理了一下身上的绸缎长袍,笑道:“那我就先去迎接他了,你按照规矩半个时辰后到场。他进城的一边是长乐帮的地盘吧?莫不要被长乐帮那帮盐贩子抢了贵客去。”慕容秋水笑了起来:“放心。长乐帮已经派了人在那里候着,不过恐怕到头来白欢喜一场。”慕容成一愣,笑道:“你这么有把握?”慕容秋水轻轻一笑,把这个让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躲了过去,反而说道:“近来长乐帮一个新面孔出现了。”“谁?”“你我都见过的。”慕容秋水说道:“王天逸,以前青城的一个低级学徒,现在以长乐帮迎宾司礼的身份活跃了起来。”“王天逸?”慕容成委实想不起这个名字来了,甚至连一点点印象碎片都没有,皱眉想了片刻终于放弃了在脑海里的搜索,只公事公办地反问道:“干什么的?”“据情报显示,此人原来是长乐帮暗组干将,在去年那场丢光长乐帮面子的寿州大败中承担了他们少帮主无痕的所有罪名,然后被藏了半年,不久前被重新启用,手下统领着一批青年高手锦袍队,近日据说该组织的预算被长乐帮单独列了出来。”“嗯?”慕容成扭头道:“他们这群乡巴佬迎宾的组织你也感兴趣?”“哈,司礼确实象红白事上的叫法。”慕容秋水被“乡巴佬”逗得一笑,随后正色道:“王天逸这个人很早就有其资料,但近几年来的情报却是空白。综合来看,武功是一流高手,出身没有江湖背景,性格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喜好不祥,但出手狠辣异常,叛出青城后曾经以少敌多,几乎屠杀尽了追杀自己的师父和同门。据传在暗组中战功极大,这不是个适合做司礼职位的人,应该是属于统领战力的指挥官人物。”慕容成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长乐帮新启动的一股战力?”“还不清楚。手下还在搜索他们的动向。不过就算不是新力量,也是对长乐帮建康部遭受寿州大败后的一种实力补充。王天逸既然背了那么大的罪名还没从长乐帮里彻底消失,那应该就是重用的信号。”慕容秋水把一张纸递给兄长:“这是此人的简要资料,您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预先看下吧。”“你真够细心的。”慕容成略带惊讶的接过那张纸。在去见章高蝉的马车里,慕容成打开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眼睛扫过上面那密密麻麻秀丽的小楷。却一个字都没看进眼里去,心里有的只有一种难受的感觉在肚里翻滚,他的弟弟事先准备好给他的资料,这代表什么?是对自己情报搜集和处理的鄙视还是炫耀自己对建康地盘的无孔不入的控制和手段?“我可是慕容世家第一特使啊!”慕容成把那张纸慢慢揉搓了开来,上面的字体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墨迹,然后这黑团如一片黑云越来越大。慢慢地蚕食这白色的纸面,就好像在自己心里发生的那种景象一模一样。“公子,二公子打算对武当强硬,他很有信心啊。”对面的范金星叹道。“哼,能垄断货源谁不强硬!他靠的不就是那张王牌嘛。”慕容成恨恨的出了口气:“他可是沈家的女婿啊!这条贸易线他两头都吃死了!”====================“公子,章高蝉实力实在是骇人啊,别说后面还有一个昆仑派,就是这样的孤身高手握在武当手里也可怕的很啊?”慕容成的背影刚走到院子里。于叔就俯身问道。慕容秋水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齐元豪已经替他说了:“于叔你放心吧,公子已经派去了百万雄兵。”“百万雄兵?”于叔愣了。====================拨开路上的路人商贩,王天逸领头跑向车队。车队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武士手一伸,一杆大枪横在了长乐帮一众人面前。王天逸停住脚步,和马上的枪手对视,其实他老远就认出了这枪手是谁,昆仑几个首脑人物的情报早就不知翻过多少遍了,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家伙正是寿州大败的那夜把他靴子都抢走的昆仑白虎堂堂主景孟勇。“这个下三滥的土匪。”看见他,王天逸就心头火起,脸上却笑的灿烂的如鲜花绽放。同时两臂展开,做了个遥遥拥抱的姿势:“这位就是景孟勇堂主,大名如雷贯耳……”这些本就是江湖上演习的套路一般的见面礼,主人什么表情什么姿势说什么话都是说了千万遍的,客人的答话也是千篇一律的,平常人看见往往瘪瘪嘴骂声蠢货,但是在江湖上却称为礼节。但景孟勇在沙场连对手的靴子都脱了,这样的人,虽然贪却都有些小精明,此刻他的精明表现在傲慢上,他懒得和这个脸上有疤的陌生年轻人折腾什么礼节,在他看来,这家伙明显没到他堂堂昆仑高手景孟勇讲蠢货礼节的地步。所以景孟勇一没下马,二没搭理王天逸,把枪一收,马鞭却指着看着自己一脸晦气相的同门左飞:“小飞,这家伙干嘛的?”对方的自大气得王天逸差点吐血,在江湖谁敢这样对待长乐帮的礼节?只有两类人,一是实力强过长乐帮的帮派,二是傲慢自大的蠢蛋。在长乐帮干将王天逸的眼里前者没有,那景孟勇无疑属于后者。明知他是个自大蠢蛋还不能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这样才能让人生气。但王天逸没有一拳打在景孟勇脸上,他笑嘻嘻的作揖道:“在下长乐帮司礼王天逸,恭迎昆仑掌门章高蝉光临……”“长乐帮?”景孟勇噗哧一笑。王天逸笑容几乎都挂不住了,他这一笑无疑来自于寿州那一晚。但景孟勇虽然精明,但在长乐帮的迎客司礼面前还不至于精明到狂妄的地步。他翻身下马,说道:“唉,掌门身体欠佳啊,而且他让我们直接……”王天逸歪着头看着他。手指朝后打了响指,一个涂金镶银的锦盒马上递到了景孟勇鼻子下面。“薄礼一份,不成敬意。”王天逸说道。“我们远到贵地,应该尽客人之礼啊!”景孟勇摇了摇手里的盒子,对着王天逸的身体陡然从挺胸后仰变成了颔胸前倾,连语调都温柔了起来:“掌门在后面那辆大车里。”王天逸扭头看左飞,左飞跑了过去,身为派来的昆仑使节,通报的应该是他啊。“你去告诉他们。说我身体欠佳,等我安顿下来,自然和长乐帮的各位朋友见面,此刻就不去了……”左飞和章高蝉的对话王天逸听得清清楚楚。但左飞吃了人家的嘴短加上和王天逸的交情,自然抹不下脸来,扭头愁眉苦脸的看了王天逸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苦着脸求掌门,就算不来,也总得下来和等了四个时辰的王天逸他们见见面,说几句客气话吧。王天逸心头发凉,料想是不是自己上,就在这时章高蝉的大马车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嗓音,着实让王天逸吓了一跳。就好像一头帮派的暗夜猎犬,王天逸可以从声音里听出很多常人听不到的东西。从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来看,这个人年纪不大,甚至可以说年龄很小,刚到少男变声的晚期。声音里透着一股牛犊子的沉闷。但这不足以让王天逸吓一跳,吓一跳的是这个小孩居然大骂左飞:“我们还没吃午饭呢!掌门让你走啊!你聋了吗?!赶紧关门滚边去!”左飞,凤凰刀的关门弟子,虽然**不羁,手脚以前还有点不干净,但在江湖上好歹是个人物,居然被这个小屁孩训的面如土色。旁边的景孟勇倒是没嘲讽,表情上露出的却是感同身受的表情。看来他也挨过,王天逸现在知道为何把左飞拉来见自己掌门的时候为何愁眉苦脸,好像在赌桌上连裤子都输掉的模样。王天逸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是相反的人,此刻见左飞已经灰头土脸,自己走了上去,盘算着能不能多年前和章高蝉的一面之缘,毕竟那个时候为了给他找药,有这么点小小的缘分。说小,是看对方有多大。给乞丐一口馊饭,也许是天大的缘分,但是对章高蝉这种可以单人刺杀掌门人物的天下第一人来说,就算给他连命都送掉又怎么样?这种人王天逸见得多了,所以他不能肯定自己那点缘分在武神眼里有多大,只能知道反正不会太大。“章掌门,在下是长乐帮专门迎接贵宾的司礼,特意在此等候,我们黄帮主等一干也已经摆下了……”王天逸躬身说道。他没有站在正对车门的位置,那里正站着尴尬的看起来要自杀一般的左飞,他斜对着车门,正面就是坐在车内软榻上的武神。“别吵了,这是礼节。”武神制止了车内里面看来要冲出来的小孩,听武神口气,仿佛那家伙打算用鞭子**自己和左飞一顿。“已经摆下接风酒宴?多谢了,但是我已经约定了慕容世家的朋友……”章高蝉拒绝了王天逸,别说跟他去长乐帮总部,就连起身从车里出来的意思都没有。王天逸暗想只能出最后一招了,他躬身说道:“章掌门还记得高夫人有次急需药草……”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车里面伸了出来,眼看就要关车门。那只手保养的很好,洁白温润,手心里绝对没有练武之人都有的硬茧,这样一只手的主人王天逸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他,而且王天逸确实有这个冲动,这只手无疑就是训斥左飞的那个人的。大约是章高蝉的亲随小厮什么的。王天逸一咬牙,上身不动,脚一抬,踏住了要合过来的车门。“你娘!”一张脸陡然从车门冲了出来。挡住了背后的章高蝉,这确实是张少男的脸,原本清秀,但满脸的咬牙切齿使整个脸看起来却狰狞无比,看来他对王天逸敢阻止他关门已经怒不可遏了。王天逸是个高手,而且是专门让对方躺下的高手,在战场中他已经淡化了恐惧的感觉,就是一个鬼扑过来,他也敢直视。但面对这小孩,他还是身子微微后仰。他怕了。他不怕高手,但是这一刻他怕这小孩咬他鼻子,这小孩给人的感觉真如一条凶狠的近乎疯狂的看门犬。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但这小孩没咬他鼻子,他瞪着王天逸。一手拉着车门一手扒着车门框居然愣在了那里。“王……王大哥!”这一声叫把王天逸躲在角落里的角落里的凶光叫没了。“这家伙认识我?”王天逸一愣。“你是?你……”王天逸瞠目结舌说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白白胖胖的少年。“我祺安啊!”那少年大喊一声,一下跳下车子来,一把抱住了王天逸。“祺安?你是李孝先兄弟的那个小厮?!”王天逸难以置信的把少年的脸扳了起来,此刻少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恶犬般的狰狞,有的只是一个清秀的孩子。“祺安!”王天逸一把搂紧了他,多年前那股温情还有遗憾痛苦重新从心头某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飞舞开来,仿佛从黑暗干涸的心底突地喷涌出一股温泉。把他整个人泡了起来,天地都不见了,剩下的唯有难以置信之后的一种感动。“多亏了王大哥你,让掌门收留了我。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祺安说道。但是王天逸却说道:“是啊,看到你这般模样,李兄一家人应该泉下安心了,唉,我也安心了。”“掌门,您看,这是王大哥啊。王天逸啊。”祺安扭头朝车里的章高蝉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里却是从茫然、一愣、然后变成了一种礼貌性的淡淡示意,接着说道:“我们还要启程,祺安你回来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王天逸看在眼里,心中一叹,果然自己缘分太小了。祺安却让车队先走,要和王天逸多说几句话,一辆辆大车从王天逸身边经过,突然王天逸扭头问祺安:“第三辆车坐的女眷是谁?不可能是高夫人啊。”“当然不可能,夫人正在坐月子,怎么会来?”祺安答道,接着问道:“王大哥,你怎么知道第三辆车里面坐的是女眷?”“香味。很昂贵的香粉。”王天逸嗅了嗅鼻子:“那是谁?”“我真佩服你啊。”祺安惊异的看了王天逸一眼:“慕容世家的人,一个丫环,我们掌门救了她。所以才去慕容那边啊。”“为了一个丫环?”王天逸倒抽一口冷气,能让武神对长乐帮视而不见,这丫环可不寻常,“她叫什么?”“翠袖。”祺安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低下了头。猛可里平地生风,祺安抬起头来,却是王天逸转身对第三辆车急冲而去的背影。因为要等祺安赶上来,车队本就走的慢,王天逸几步就抄到第三辆车车窗前,大喊道:“可是天机镇故人?在下王天逸,可还识得?”车帘后传来一声娇笑:“不识得。你认错人了。”这声音像凭空射来的巨箭一般,啪的一声把王天逸定在了那里,在那里目瞪口呆了良久,王天逸才抬起头来,骂了一句话。“程铁心这老狐狸!”送走了昆仑一众人,白等了四个时辰的长乐帮众人都唉声叹气低着头去牵马,走了没几步,锦袍队毕竟都是年轻人,很宽又高兴起来,有人说道:“今天章高蝉没来,没事做,我们岂不是回去可以歇歇了?”一句话提醒了众人,一片小声的欢呼,当然也提醒了王天逸,他猛地转回头来,马鞭指着路边的那条江说道:“没事做?你们给我游回去。”“什么?”刚才人人还都满脸喜色瞬间被这句话冻结在了脸上。“聋了吗?”王天逸问道。看看那条奔腾的河水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王天逸,锦袍队的表情从震惊到疑问再到痛苦最后是绝望。一群壮汉或者以投身死地或者以低头诅咒的表情走向江边,正在水里玩的一群光屁股孩童好奇的游上了岸,看着这群人模狗样的哥哥要脱衣服下来。“嘿!小弟弟!”秦盾身为队长,脾气不错,第一个开始脱衣服,还不忘给小孩们开玩笑。“谁让你们脱衣服?”王天逸牵着马走到江边。“什么?”所有人被雷电劈中了第二次。“司礼,靴子怎么办?在水里穿靴子会沉死的,还有武器怎么办?”秦盾面如土色的问道。“一件都不许除下!给我穿的板板正正的游到我家!”王天逸冷冷的回答道。“司礼,我水性不好,游泳还是加入长乐帮才学会的,这样游去我怕我上不来了。”瘦长个的轻功高手怯生生的说道。“那就不用上来了!”王天逸马鞭一指江面:“给我跳!”看着一群穿的如同赴宴般整齐的高手鸭子般在江里扑腾,刘三爷在岸上大喊:“各位放心,如果上不来了,他会上报你们死于公事的!我保证!哈哈哈哈哈。”====================这时候刘三爷过来问王天逸道:“刚才你追那马车什么意思?”王天逸出了口气,扭头看了一下刘三爷期待的面容,眼光下扫刘三爷全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看衣服动作,看的却是刘三爷的级别,这才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慕容秋水手里的好牌还真多啊。”“他对昆仑出牌了?什么牌?”刘三爷何等精明,已经闻到了味道。“一个绝顶高手。”“什么呀,在武神面前能有高手吗?什么能打得过他?”“那也不一定。”王天逸长出一口气:“幸好这次我们和慕容那帮古董贩子在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