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一天,肖白什么也没有干下去,她一直想她要不要跟领导说搬离那套房子的事。如果领导问她搬离的理由是什么,她怎么跟领导说?告诉领导楼道里有猫头鹰?屋子里有血迹?阳台上有碎纸屑?跟谁说谁都会认为她不是得了臆想症就是脑子进水了。自打她走进这座办公大楼的那一刻,就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你得谨慎,不得有差池。因为你仅仅是被试用者,试用期未满你随时都有可能被辞被炒被轰被赶被挂在人才市场闲置起来然后像一社会闲散人员一样在北京城游荡好听一点的词叫北飘一族你还想住单位给你租住的房子?做美梦去吧!你卷起铺盖卷自己掏钱住地下室像那个做钟点工的女人那样和繁殖力极其旺盛的老鼠们为伍去吧那个声音尖锐又刺耳,声音的所有触点上仿佛都带着芒刺。她被这个声音给震呆了:是啊是啊,这才是她恐惧的真正所在。生存压力导致心理上的恐惧,然后又由心理上的恐惧导致生理上的恐惧。这就是她恐惧的根源所在啊!搬离只是一种消极的逃避。生理上的恐惧依附于心理上的恐惧,心理上的恐惧一天不治愈,她即使靠搬离暂时逃离了此一地的恐惧,而新的恐惧还会不断派生呀。肖白就像一个医生给病人找到了病根,她决定不跟领导提这件事了,那只会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领导会怎么看你?同事会怎么议论你?况且一年的租金已经交给人家了,即使领导同意了,人家肯把租金退还给你吗?是你自己要走的,又不是人家赶你走。你说房子有事,你拿出可以摆到桌面上的理由啊,没有。只有一堆猜测和臆想。你愿意走就走,那是你自己的事,是你无缘无故地毁约不履行合同,与人无关人家凭什么把租金退你呢?你放心,你前脚走,人家后脚就会把房子租出去再赚一道钱。人家何乐而不为呢!自己一旦搬出去了,再租房子单位还给出钱吗?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多免费的午餐呢?是谁说的,经历即财富。为什么就不可以化恐惧为财富呢?你不是一直想当作家吗?你不是一直梦想着有一天你也要出人头地加入到王安忆贾平凹阿来等等一大堆眼花缭乱的人名单里去吗?你之所以拼命工作努力表现隐忍着许多人的白眼不屑屈侮伤害、不就是以期能留下来把这里当作你向成功冲刺的一个起跑线一个发展平台吗?肖白像一个剥洋葱的人,一层一层地剥下来,眼睛都被辣红了,眼泪都辣出来了。她任眼泪哗哗流淌着,她不能停,她要往那个核心处剥,那里边仿佛包藏着一剂治愈她病症的药引子那一剂药引子它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认识它吗?我们认识它,它最广泛地存在于我们的生命体里,那是人类天性里始然的一种痼疾,一种顽症。我们必须把这个东西从生命体里剖析剔除出来,我们才得以根除和解决人类共存的恐惧。肖白其实已经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了,她到了关键的时候不敢叫出它的名字,生怕这一叫连累了自己。像一个人,偷了一次东西便被称作贼,一个贼偷了无数次东西也是贼。当偷了一次东西的那个人认出了那个贼的时候,他不敢叫那人是贼,因为他自己也包括在这个名词里,虽然他只有过一次贼的行为,他不敢把自己排除在贼之外。不过,贼喊捉贼的事情也总是发生着,但谁又有勇气和胆量承认自己也是贼呢?而所有的人对自己和对这个世界都曾有过如此明白无误的认识,可是没有人敢于像贼面对贼一样面对自己。肖白也不敢面对它,因为她模模糊糊地觉察出,你在这一处逮着了它,它可能会乔装改扮又在另一处粉墨登场。它每一次都以我们不认识的面目出现,在我们还来不及辨识它的时候,它已经很合我们意地把我们拉下了水。在水中,是水膨胀了我们还是我们膨胀了水?是水在掠夺我们还是我们在掠夺水?最终,是我们淹灭了水还是水淹灭了我们?现在肖白已经感到了头痛,她就要触摸到核心了,可是为了牵就头痛为了拯救头痛为了解除头痛,她再也不想看那个核心了。哪怕她再忍耐一会,那个核心可能就使她永远彻底地摆脱头痛而进入轻松快乐的一种人生轨道。可是她宁愿牺牲永远来换取暂短的忘却和即时即刻的麻木。肖白就这样把即将剥开的这个核心扔掉了!把寻找这个核心的过程和努力也顺手扔掉了黄昏再一次降临。肖白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面色苍白而平静。因为她把恐惧想明白了,她反而不害怕那恐惧了。思想的过程就像打防御针的过程,无论事实上她有没有抵抗恐惧的能力,但她确实觉得现在这一个自己,已平生了几许抵御恐惧的勇气和信心。可是,令她深感悲哀的是:她又很清楚恐惧是存在的,危险也是存在的。恐惧和危险,它们是孪生的兄弟,正在前方的某一个时段里等着她肖白路过银行的时候取了些钱。出来就到汽车站等公交车。那时天色已向晚,站牌处站着许多下班后急焦焦盼着早回家的人们。肖白夹在他们中间,也急焦焦盼着载自己回家的那路车早来到。站得久了,眼睛酸酸的,脖子也是酸酸的,知道望和不望都是一样的:那车不因为你望它它就来了,也不因为你不望它它就不来。于是便收回神来就近打量站在她身前左右那些陌生的面孔。其实这种打量完全是一种无目的性的,你不知他们姓甚名谁,也不知他们是你的同路还是陌路。总之你目光里含有的打量像风扫过路面,风只记得路面和路面的不同,它们全然不去理会路持有的名称。而肖白却在这不同之中发现了极特别的一种不同,就像风碰见了异物,肖白碰见了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神!那眼神流露着万分的贪婪和狡诈。他不看车流,也不看人的面孔,他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胸衣口袋、裤子口袋以及手提袋处滑来滑去:那是一双贼的目光!凭直觉那双目光这时恰巧就落在被她毫无警惕性地甩在身后的皮包上。她的身心陡地被那目光激得起了一层冷颤。肖白暗暗叫苦自己被贼盯上了:贼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呢?难道是我在银行取钱时就被贼盯了?或是贼的眼睛的确有穿透的功力,一眼就能从人群里分辨出谁的包里有钱?抑或是我神经质,乱猜疑,冤枉了好人?肖白欲探知这人到底是不是贼的热望,远超过了她要回家的急切心情。她想那人若真是贼,又真是盯上我的话,那我上车他一定会紧随着我上车,而贼一般都是趁你上车时精力集中在上车这件事上而忘了照顾自己的包,在车门口装做挤车的样子对你下手。他如果顺利得手,自然赶紧遛之大吉。即使你在车上马上发现包里的钱不见了,又到哪儿去寻那贼呢?这时有一路去往西客站的公交车载着挤压压的乘客驶进站来,肖白临时起意将那贼一试。她混在那一群涌动的人流里,装成是去西客站的乘客,身体虽向车门前移动着,而眼角的余光和心思却全在那个人身上。果然她发见他鱼一般贴靠过来了。她又惊喜又害怕:惊喜的是她的判断没有错;害怕的是他真的要是向她下手她又没有能力应变可怎么办!情急之中她嘟嚷着说这车人这么多我等下趟吧。她说着护住皮包闪身便挤出了人群。肖白在人群之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得意洋洋地看那贼到底怎么办。一个可能,那贼身不由己地上了车,在车上再重新选择目标,侍机下手;另一可能,就是贼已盯了她这么久了,轻易不会弃她这块"肥肉"而去,且他并不知她已识破他的真面目,他会比泥鳅还要溜滑地钻出挤茬茬的人群。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简直是连神都没走,却不见了那贼!肖白纳闷儿地茫然张望着:眼前的确没了那个人。车已经开走了,她心说这个愚蠢的贼,一定是被车带走了!她这个被贼跟丢了的目标真是欣喜若狂。视线之内没有了那贼,全身心地感到安全和放松。再瞧新涌来的一批人,真为他们感到庆幸。她甚至想,假如刚才她上车走了,而把贼甩脱下来,那么这批人里不定谁成为新的目标而遭秧呢!天色渐黑下来了,她周围人的面孔看上去也越来越模糊不清了。远远地,她看见了灯箱映照着的她要乘坐的那路车不慌不忙地驶过来了。就在她欲朝车门迈动脚步的刹那,突然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袭遍全身。她的双脚似被一双目光钉在了那里:那双目光就在她的身后!那个贼,他并没有如她想的那样被车带走。他竟然能在她眼睁睁看着他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游走到她身后,他应该是贼中的高手!她若就这样上车,恐难逃过贼的暗算。有句话不是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现在她就是被贼惦记上了。她现在才算知道被贼惦记着是一件多么恐惧的事情啊!她不能上车。她也不能表现出恐惧和害怕。那样贼就会把她看扁了。她要转身面对那贼。她要让贼明白,她已知道他是贼!看他到底怎么办。她转过身看见了那贼!那贼其实跟她靠得很近了。近距离面对面与贼对峙,贼有些愕然,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这个A型血的安静文弱而又固执己见的肖白呀,自己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胆子,她就那样浑身是胆雄纠纠地瞪视着贼嘲笑着贼!她一点也没想要是那贼狗急跳墙了怎么办?要是顺手捅她一刀怎么办?听说贼都是一伙一伙一窝一窝地集体或是搭伙作案。要是碰上一伙一窝围攻她又怎么办?她没想。全没想。她那么惜命的一个人,连刀子划破皮肤上一个小口都怕得要死的人,在危险离她那么近那么近的一刻里,她恍忽感觉她是把死都给忘了!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贼怕她了?贼心虚了?贼良心发现了?她不知贼当时是怎么想的。但贼投降了退缩了逃跑了!贼是慢慢地退后的,然后他把手空空地摊出来晃了晃,肖白明白他是在告诉她他什么都没做他不做了他要走了!也许是怕肖白后悔了改变主意了又不想让他走了,他来不及等肖白作出反应就向肖白鞠了一躬然后风一样消失了肖白立在那里,不,准确地说,她是呆怔在那里,像一步盲棋。她根本想不通她是怎么走赢的。这简直就像大水要淹她,她呢,不跑也不逃,定定地跟大水对峙一会,大水就退了!她这样想着,又坚决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比喻。这比喻不合适不恰当,贼怎么能跟水比呢?贼是有思想的。等等,那刚才要是贼的思想正好被水淹着,贼不就跟水一样没思想了吗?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没脑子。那么自己呢?自己刚才也全然没思想没脑子,要不怎么敢那么大无畏地?她的思维就停在"大无畏"那三个字上:对呀,自己之所以战胜了那贼,即不是那贼的思想被水淹了也不是自己没脑子,而是自己大无畏,那贼有所畏!肖白一路上都在为自己刚才本能之中生出的大无畏的举动而激动而兴奋而欢欣鼓舞着。及至她走进租住地的小区,走上电梯,面对那个女电梯工以及在深黑的梯道里前行时,面对邻家楼门的神秘吱嘎声和猫头鹰的扑愣,她也是怀了这种大无畏的气韵的!她真的感觉自己无所畏惧了!肖白进屋之后,四围静默之中弥漫着看不透的黑暗,恐惧重新又死灰复燃了,一下子就颠覆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无所畏惧。原来人的思想和心灵是如此地脆弱。肖白感觉心脏因莫明的紧张狂跳了好一会。她强迫自己哼着歌,装出轻松的样子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她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地检查着。这一整天,屋子是否有什么异样,有没有人来过。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原来首先和首要做的应该是把房门上的旧锁换掉!有多少人租住过这个屋子?有多少人曾掌握过这屋门的钥匙?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每个人都可能潜回到这所屋子里的啊!肖白想到此,恐惧又高涨了百倍。她将门后的铁棍握在手里,蹑手蹑脚地踱进里屋,照床铺底下就是乱棍乱抡一场这一幕,极像她小的时候的另一幕。有一段时间,邻家小胖的姥姥从河南乡下被接来小住,那个姥姥恨不得把她一生在乡下积攒的神呀鬼啦狐仙水怪的故事都讲给了小孩子们听。孩子们被那些故事吸引着,围拢着她,听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人家说不讲了不讲了该回家了,小孩子们就一致央求着再讲一个吧再讲最后一个。小孩子们没见过恐惧没经历过恐惧不懂得恐惧也不知恐惧是什么样子,她们通过那些她们闻所未闻的鬼怪故事猜测和感受恐惧。她们独自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心里也莫明地感到害怕,似乎故事里的鬼怪跑出来跟上了她们。她们就一步四回头地查看那红头发绿眼睛的妖魔鬼怪是不是真的就在身后。遇上家中没人时,她们又怀疑无所不在的鬼们一定已先于她们进到了屋里,这时就潜伏在自己睡觉的那张床铺底下,等着她夜半睡熟了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那个姥姥说了,鬼最爱吃小孩的肉喝小孩的血了。为了驱赶心中这单纯而又可爱的恐惧,她就是这个样子:随便在地上先捡起一根木棍或是笤帚什么的,开开门冲到屋子里,闭上眼对着床下就是一阵乱扫。闭着眼是怕若真有鬼被扫出来打眼前惊慌逃跑多害怕呀屋子里并没有想像的事情发生。肖白就去厨房为自己做了一碗红枣银耳汤。她做饭的时候,偶或往阳台外面望了一望,这一望使她刚刚平复的身心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双深黑的眼睛就贴在与阳台平行的邻家的厨房的窄条玻璃上。那个厨房里没亮灯,那双眼睛一动不动,死灵一般盯着肖白。肖白迅疾地关灭了灯,不让那人看见自己。她把阳台的门插了又插,把所有的窗帘拉好,然后躲回到卧室。现在,她全无了喝红枣银耳汤的兴味。她必须想法挨过这夜。她从床头的书柜上抽出罗洛·梅的《爱与意志》。这本她每过一个阶段都要读一读的书,今晚在她的视线里是完全陌生的,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虽然手在不停地翻着书页,而心却在屋外。耳朵就像兔子一样机警地竖立着,好探听屋内外的一切动静。读到午夜,心神均没在书上,索性关灯睡觉。人睡着了,就像死人一样,爱发生什么就发生什么吧。关了灯,一下子又彻底陷进黑暗中,恐惧的神经像温床里的豆芽从大脑皮层顶出来弯弯曲曲地长着,它们沿着脊柱里的中枢神经向全身的神经末梢扩散,于是肖白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在一片恐惧中打颤。她无法使自己进入睡眠,她的耳朵仍像兔子一样竖着,不放过外面的一切声响。猫们不知是从哪里游荡出来,它们跌到阳台上,弄出的声响让肖白浑身的毛孔都张开来,它们在暗夜里厮杀着搏斗着,发出凄厉的惨叫。肖白连起来哄赶它们的勇气都没有。她想她只要不开门就是安全的。而其实窗玻璃脆弱的不堪一击。最后猫们又幽灵一般遁入暗夜中突然无声无息了。夜再次恢复了那瘆人的静。静寂中,忽然就听见楼上又传来嗒嗒有节奏的脚步声,通向阳台的那扇门,嘎吱吱地响过之后,那脚步声又停在阳台上了,肖白屏住呼吸听着楼上的动静,她甚至从皮箱里悄悄地摸出朋友送的一把工艺藏刀,放在枕头边,以防不测肖白想不清楚楼上的那个人夜夜跑到阳台上干什么?那人要是从楼上翻下来怎么办?他(她)会不会撬门砸窗子?肖白越往下想心里就越紧张,她觉得心脏紧张得几乎就要跳出来了。她想她不能就这么懵然地被动地躺在**,开灯万万不行,正好让外边的人看清她这一个女子独住一室,她必须要弄出一些声响,让外边的人知道屋里有人醒着,并有可能吓退外面的那个人,什么样的声响可以帮助她呢?她摸黑在身边抓挠着就抓到了采访机。立时,她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录音机里有一盘前两天采访一位反爆破专家的磁带,她迫不及待地就按下了那个放音键,那像单田芳说评书一样的声音就在暗夜里缭绕着,肖白将声音旋到最大,那个声音低沉、平缓、给她以安全感。她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一丝宽慰并有些得意。放录音的时候,她屏住呼吸仔细辨别外面是否还有声响,外面似乎又复归了安静。肖白翻过来调过去地放了几遍之后,新的恐惧再次滋生出来。一般带子重复地放,倘若那人蹲在窗跟儿那儿听,早听出破绽了。这样一想,得意的神色便倏地逃得无影无踪,心神再度紧张起来。她现在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害怕那个贼了,人,并不害怕面对面的恐惧,而是害怕暗处的潜藏着的无踪无形的恐惧。也就是说,人是可以战胜来自生命外部的一切恐惧的,但人却无法战胜来内心的恐惧。肖白忽然就想得把自己的意念集中起来,或许恐惧是从胡思乱想中生长出来的的呢。这时圣母玛利亚的歌就像从天空飘下来的,弥漫在空气的所有缝隙里。肖白假设心中有个上帝,然后她就坐起身盘膝打坐双手合十,慌乱中把上帝抛到一边却投身进了佛门。她在心里说我佛慈悲为怀,救人苦难,原谅我临时抱佛脚,只要保佑我今夜能平安度过去,我定会给你日日烧香。叨念时,眼前就出现了观音菩萨那张慈祥的脸,仔细看看却是电视剧《西游记》里的那个观音的扮相,真的菩萨却不知身在何处。她想谁也救不了她,耳边就响起了雄壮的《国际歌》声:"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全靠我们自己。"还是《国际歌》说得对,在危险的境地中只有自己救自己。她定定心思给自己理了一个万全的头绪,她想倘若外面再有动静她就拨打110,110肯定比上帝和菩萨管用。可是只要侵害的目标没有跳出来,她是万万不能拨打那几个数字的,拨了,万一人家来了发现什么事也没有,既慌报了军情折腾了人家,自己也怪丢面子的,最后落下一个胆小的鼠名儿事小,再被怀疑精神有问题才算是事大了呢。可是她怎样排遣心中的恐惧呢?她第一次明白,恐惧绝不是外部氛围威慑住了我们的内心,恐惧实际上是从我们的内心一点点开始滋长、蔓延、弥漫了我们外在的空间,恐惧一旦在我们的内心扎下了根,我们自己是很难把它们驱赶尽的,除非改变目前的状态,一是离开这个环境,二是有人进入这个环境和她做伴儿。搬离目前是不可能的。做伴儿这个词曾经那么深重地伤害过她,以至于她从少女时代至今发誓永不再交女朋友霞的面影被记忆讳莫如深地埋了这么多年,竟然是在如此恐惧难捱的夜晚再次浮了出来霞比她大一岁,因为生病晚上了一年学,所以霞跟她同班。且是她儿时最好的一个伙伴。她们一起上完小学又一起升初中。肖白不清楚是因为她跟霞的亲密朋友关系使得她们的父母彼此也亲密起来呢,还是因为父母间彼此关系亲密才使得两个孩子彼此亲密起来,总之两家的大人和孩子亲近如一家人一样。两家大人在周末经常聚一起打麻将,为了不影响两个小孩子,他们常常集中在一家,而让两个孩子做伴聚在另一个空出来的家。肖白巴不得这样呢,两个友情深厚不分彼此的小女伴待在一起温情又美好。霞属于早熟的女孩子,她在12岁就少女来红了。而霞来红的时候肖白还什么什么都不懂呢。霞那时候老跟自己家的邻居女孩于丽背着肖白说一些悄悄话,肖白在霞家给霞做伴的时候,于丽也总来,于丽一来,两个人就把门关起来不知在卧室里在做什么,肖白一个人在外屋看电视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遭冷落的委屈。她觉得霞跟于丽比跟自己更亲密。她嫉妒于丽占了她在霞心中的地位。可是于丽那时比霞和她都大,她可没本事挤走于丽。有几次她还背着霞一个人在被窝里偷偷哭呢。后来她发现霞跟于丽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脸上总是泛着潮潮的害羞的红。然后她们也不避讳肖白双双进到卫生间一起洗淋浴。她们在卫生间发出的低低的私语和笑声令肖白心跳加速甚至脸红,肖白不知这是为什么。她隐约觉得霞跟于丽之间发生着什么,但,是什么?她不知道!肖白少女的第一次来红是在霞家发生的,那天晚上肖白的父母约请霞的父母去肖白的家里玩耍,就把肖白支到了霞家。肖白那天觉得浑身没力气,她和霞写完作业准备洗个澡然后睡觉,她说她要先洗,她进到卫生间没一会就大叫起来,她说霞不好了我的腿上流血了,霞就让她开开门,肖白少女的胴体光滑细润,她从来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胴体,霞进来的那一刻肖白本能地用浴巾把自己的私密处遮挡住。霞说臭样子吧我又不是男的,哪儿流血了我看看。肖白说反正就是腿上。肖白只把腿伸出来,那浴巾却死死地不肯拿开,霞一看就明白了。她笑着说,怨不得人家于丽说你傻,你真是傻得出奇!霞说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行列!你以后就该长大了。那一晚霞给她讲了许多,教给她怎么办。霞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启蒙老师。肖白羡慕霞怎么懂那么多。霞说于丽更懂,都是于丽教给她的肖白想原来霞跟于丽关起门来就是说的这些事情呵!自此于丽再来肖白也不妒忌于丽了。那之后,于丽有时也不走,她们就三个人挤在一张大**睡。霞跟于丽一个被窝,肖白自己一个被窝。于丽就跟霞亲密地拥抱在一起,像一对夫妻。肖白从来没有跟霞这样过。肖白很快就会睡熟了。她睡熟了就不知霞跟于丽在干什么。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她总会被霞和于丽弄出的动静闹醒:她先是听见霞的呻吟声,像大人发出的那种叫声。然后借着窗外泻进来的月光发现,霞是一个人躺在枕头上,而于丽却趴在霞的下边,将头扎在霞的腿间肖白的身子就像过电了一般,她不敢发出声响,几近窒息地一动不动地装睡。而发生在霞和于丽之间的事情她全听见和看见了:在霞发出欢叫之后,霞和于丽会交换战场,于丽会爬到枕头上,霞会溜到于丽的下边去有一次,肖白还听见于丽低声说,咱们让这个小傻丫头跟咱们一起玩吧。"那可不行,她万一不愿意再把咱们的事告诉我妈"是霞的声音。"可是我可告诉你,你妈跟他爸在你们家那个了他们可能忘了关门,我以为是你回来了,就推门进去了我可是什么都看见了""嘘,我早就知道了,我妈说了,只要我不告诉我爸,她就对我好。这事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准保告她妈去"友谊,对于肖白来说,就像春天含苞待放的花蕾,这花蕾是那么纯洁美好,却被意料之外的一场春寒给冻死了!友谊是谎言是欺骗是背叛!霞是肖白人生经历中的第一个女友,也是最后一个。霞一点也不知道她无意中给肖白造成的伤害伤及肖白的一生肖白再也没有去过霞的家,从此以后的岁月她疏远和拒绝了霞。她也无法忍受霞的妈妈跟自己爸爸在暗中所玩的欺骗的把戏。她向母亲揭发了霞的妈妈和爸爸之间发生的龌龊。母亲无法容忍丈夫的背叛,也无法容忍做为女友霞的妈妈的背叛。母亲认为他们一个卑鄙一个无耻。母亲所遭的重创是双重的重创。母亲决绝地与父亲离了婚,但从此母亲一直生活在愤恨和抑郁中窗外,有一些XIXISUSU的声音,细听,是雨声,雨落在洋灰台子上,像猫洗脸弄出的响动,人心里又多了一层抓挠。肖白睁着眼在黑暗中一分一熬,等着黑暗一丝一毫地退去。而时光仿佛千年那般漫长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肖白迷迷糊糊地眼皮终于撑不住了,她想她肯定是睡着了,因为有梦,梦里的事情也怪怪地,梦见一人从阳台上将窗玻璃的腻子全刮光了,玻璃启开,人就钻进屋子里,屋子里有许多道门,门上穴信图的穴位在暗夜中宝石般亮起来,有女人的手指儿轻轻一点,房中洞开许多暗道,她欲叫住那女子,刺耳的电话铃声就响起来了。凌晨几点了?谁会在这么深的即将走到尽头的夜里打来电话?"是佳楠吗?"电话里传来闷声闷气略带沙哑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打错电话了吧?"肖白于懵然状态没有反应出佳楠是谁,她放下电话意识仍认定是打错了电话。没想电话铃又骤然响起来。肖白拿起电话,那边仍是闷声闷气的那个男人:"你知道佳楠去哪里了吗?""不是告诉你你打错电话了吗?我怎么认识什么林佳楠!?"她连名带姓地说出这个名字后立时就把自己从懵然状态中吓醒了!佳楠?佳楠是谁?佳楠急救中心纸片?林-佳-楠?她们是一个人?"你说的佳楠她是不是叫林佳楠?她她是干什么的?你?你是她什么人?你找她"电话被那边的男人挂断了。肖白全然忘记了握在手里的嘟嘟声。夜,在那一片持续不断的嘟嘟声里走进了泛白的天光里。男人找的佳楠一定就是纸片上的林佳楠。一定就在自己之前住过的那个女子。那女子决不是老太太讲的那样,是电影学院的大学生,现在已出国了。凭直觉,那个女子非但没有出国而且也没有离开北京。她是怎样的一个人?那个男人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她)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而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那都是属于他们的事情与己无关。那么潜在的危险与己又有多少呢?她与他们全无挂碍,她大可不必陷在莫须有的恐惧里无以自拔。想清楚这一切肖白心情放松了许多。她起床在一张又一张人体穴位图前面走来走去,肚子就感觉饿了。她这才想起她昨天晚上连饭都没吃。她踱到厨房想把红枣银耳汤热一热,她热饭的时候忽然就想起夜里做过的那个梦,她不由自主地就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门,肖白连震惊都来不及:地上散落着窗玻璃的腻子,窗玻璃只因几只小钉别着才没有掉下来,夜里那脚步声的恐惧一下子又慑住了她/game.do?method=gameInd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