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周尔复每天都收到一封温情浪漫的信。信上没有署名,都是电脑打印的字,也看不出是谁的笔迹。最初读着那些信,就像一个大人看着小孩子做那些幼稚的游戏,周尔复只是宽容地笑笑,然后顺手把它们放到抽屉里。他想,游戏是需要配合着做的,他不配合,那个想玩游戏的人自然就会失去兴致。他也想过这些信会是出自谁的手呢?肖白?这念头只是一闪他即刻就自我否定掉了。那个女孩子,她有她做人的准则和分寸,她绝不会主动示爱给人,即使她爱他,她也会自我隐忍和自我掩埋,不让你看出痕迹。自那一晚她有一个星期没有上班了,她是真的病了吗?还是她有意躲着他,怕清醒后无法面对?他也笑自己,为什么会想是肖白给他的信呢?这一定是他潜意识中期望的。他也期待一份温情和浪漫。只是,他更愿意让他期待的温情和浪漫,别成为洒落在身上的雨,而应是水雾之上的彩虹,他只求可望不求可及。他期望他喜爱的女孩子就停在虹霓之中,美丽如幻梦。因为于他,也就只有幻梦的份了。第二个星期,那个玩游戏的人,真的如他所料定的,已不再给他写信了。但是,他打开电脑的时候,却发现邮箱里不知是谁给他发来一朵又一朵的玫瑰花。那是一些动画的玫瑰,一个女孩子的泪不断地滴到玫瑰花瓣上,又从玫瑰花瓣上像雨丝一样地飘落在水里最后,落花随流水而逝去。有一排很醒目的字出现在黑屏上:落花有意!流水,真的如此无情吗?这一天是2月14日情人节。临近下班的时候,周尔复关好电脑,出门前,他站在门口,看着他的办公桌,犹豫了一会,他在想他要不要把那些玫瑰花删除掉?万一有人还有那些他随手散乱丢在抽屉里的信件,他是不应留着它们的,他应该找个时候清理和销毁它们,在此之前,他还是应该严加保管好它们。想到此他还是走回去,将那个装有温情浪漫信件的抽屉锁上。抽屉里的东西好像一经加锁就真的成为秘密了。那锁看上去就跟是给秘密上了保险似的,令周尔复感到了内心的安定。他轻舒一口气正欲离开时,电话铃却又响起来。他用手下意识地拽了一下领带,拿起了电话:"喂?哪一位?"电话里传过一个南方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请问您是周尔复周社长吗?我是'勿忘我'鲜花店,有位女士给您订了红玫瑰,我是给您送到家里呢还是送到单位?"周尔复愣怔了片刻,他疑惑地问:"噢?给我的?请问那位女士她有没有留下名姓?或者你们会不会是记错人了?""不会的,您不就是都市报的周副社长吗?"电话的那头等着回话。周尔复一手拿着电话,一手轻叩桌面,他在飞逝流转的时间缝隙里掂量着他该怎么办。是谁给他送的花儿?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再一次想到了肖白。他想起了她在电梯间那嫣然的笑,想起她敬他酒时的那双不敢和他对视的目光,想起她伏在他胸怀里的无助的哭泣他的心中荡漾着年轻时光里才有的激动和**。如果是肖白送他的花儿呢?他是不是挺愿意接受的?最起码他在内心感到愉悦和温馨吧?万一就是肖白送的呢,他不接受就是对送花的人的一种潜伤害。可是他怎么个接受法呢?他不能让花店的把花送到单位,单位人多嘴杂的,保不准谁看见了再拿这件事做什么文章。他心中无论怎样渴望有一些浪漫的爱情故事的发生,而他宁愿这些故事仅限于自娱的快乐中,绝不能轻示给人,绝不想被人发现。像他这种事业前程处在很微妙状态的男人,是绝不敢因感情的枝枝蔓蔓毁掉前程。男人跟女人很大的不同是,女人可以为了爱情放弃前程;而男人则可以为了前程不惜毁掉一桩哪怕最可心的爱情。他虽不是那么绝情的男人,可是已对生活不存奢望。也不能把花送到家里。老婆林青最近越来越神经质了。每天回到家里,林青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他无论在干什么,老觉得那双目光紧随着他,窥视他观察他探究他怀疑他,他真有些受不了。可是他却没有勇气逃离或抛却这场婚姻。在中国,婚姻的失败可能直接影响前途和命运。它们之间虽然没有内在的必然联系,但人为的无形的破坏力是你采用了怎样坚硬的防护都无法抵御的。尤其是他跟老婆林青又在同一个单位,他更要隐忍了内心的不幸而在人前佯装是天底下最幸幸福美满的一对。他的目光停在桌上的那个日历上。2月14日?他在两难的紧急思量中忽然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他对着电话说:"不用送了,我下班刚好路过那里,我去取吧!"司机大力在楼下等他。他让司机大力在送他回家的路上,绕道来到"勿忘我"鲜花店,本来他是想自己进去取的,可是临走到门口,他又觉不妥,于是就改变主意转身回到车里,对司机大力说:"大力你进去把我订的花儿取一下,你就说是替我取一下花就行了啊"周尔复是斟酌了用词的。他只让大力说是替他"取"花,那一个"取"字,消弥了不必要的解释。无论是别人送还是自己订的,都是要取的!大力只微微点点头就走下车,径自进了花店。不一会儿,他抱出一大簇红玫瑰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递给周尔复。周尔复接过红玫瑰,用心细数了一下,共22朵玫瑰。不会是巧合吧?他记得肖白正好是22岁。他在那一大簇花束里寻找着什么,这时只听司机大力问:"周社长,咱们是回家呢还是去别的什么地儿""噢,回家!"周尔复木纳地回大力话,目光略带迟疑地看着那一大簇红玫瑰若有所思。林青笔直地坐在沙发里等着周尔复回家。餐桌上比平日里多了两道菜,还摆了一瓶红酒。像要过节一样。屋子里没开灯。是林青忘了开灯了。她一个人笔直地坐在那里神色抑郁,心神不宁的。她的眼睛看着某一处,是目中无物的那种看。因为她的目光正被一重又一重的心事包裹着,她无力穿透它们。黑是一点一点弥漫了整间屋子的。林青一袭黑衣坐在逐渐的黑里,仿佛是黑暗中的黑暗。在2月14日晚间这一派死寂的光阴里,她从未像现在这么专注地等周尔复回家。她听见了他上楼的脚步声。她能听出那脚步里的语言,那里边没有回家的**,回家只不过是它不得不走的一条路。像他这个人心里对回家持有的态度。她感觉了黑。她起身开灯并将门打开。她看见周尔复抱了一大束玫瑰花站在她面前。这是她意料不到的。所以她竟惊讶地张大了嘴忘了收拢。这真是她没有想到的一种结果。"这花是?"林青没想好她怎样问才更恰到好处。"你不是老嫌我把咱们的结婚纪念日给忘了吗,这回总算记住了,你又像见到怪物一样的看着我!"二十年前,周尔复和林青随便拣了个日子结婚。当时的2月14日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他年年都是在林青提醒了他之后才会想起来。这次,是这情人节的玫瑰使他灵机一动,他们结婚的日子即然跟情人节的日子是重的,他就可以用这样一个借口即搪塞了林青又把玫瑰花带回了家还免去了林青的猜疑。他觉得这样于送花的人,他,林青,大家都很妥贴。如此看来,有时善意的谎言真的也没什么不好。周尔复说完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那一大束花递给林青。林青用眼睛定定地看着那花,目光中有一种怪怪的悸动和迷离。她说:"是你买的?你还能想起来买玫瑰花吗?这22朵玫瑰,要多少钱呢?"林青话里有话地问周尔复。周尔复那时已迅即地越过林青去挂衣服了。林青抱着花跟在他身后,她想听他怎么说。"你看你这个人,浪漫一次吧,你不去享受浪漫,却偏要问浪漫值多少钱。你说有你这样的人吗?"周尔复在洗手间,一边用小梳子拢头一边有些不耐烦地冲着站在他身后被映在镜子里的林青说。其实他是用不耐烦掩盖心虚,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那玫瑰是多少钱买的。"你肯定不知道,这是情人节玫瑰!一朵玫瑰在今天卖到20元钱22朵,就是440!你肯花这么多钱纪念我们的婚姻?哼!哼哼!"林青拨弄着玫瑰花瓣,从鼻腔里发着冷笑。周尔复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因为她说话的时候人已从镜子里消失了。她是抱着那簇扎手的玫瑰,站在餐桌旁自己说给自己听的。周尔复磨蹭了很久才来到餐桌旁用晚餐。玫瑰花被林青放在了餐桌的最中间,它们是那么刺眼地横在周尔复和林青之间。他和林青,都要透过玫瑰花才能看清对方的脸。他知道这是林青有意这么折磨他的。林青就那么定定地坐在那里盯着玫瑰花看,盯得久了,她满眼都是玫瑰的血红。它们从眼里一直流到心里,然后和心里的血汇合在一起,像一条血色的河流,它们是从岁月深处一直流淌过来的周尔复的一切的好其实都是王蓓讲给她的。王蓓把她当做闺中密友,每天夜里关上灯,王蓓就开始毫无保留地讲周尔复,讲周尔复的温存和体贴,讲周尔复的浪漫和痴狂。讲他俩第一次的吻;他们偷偷跑到山凹的溪水里怎样裸泳;他们的第一次,那些充满野性的情爱故事令林青长夜难眠梦里,那些故事常常会重现,只不过梦里的女主角不再是王蓓而是她林青。她无数次地代替王蓓和周尔复亲昵地在一起,她跟他也裸泳,可是她看不见清澈的溪水,梦里,她看见的,永远是她跟周尔复在深不可测的黑水之中,那水的黑改变了他们身体的颜色,在水里,她无法拥有他,她也看不到王蓓所说的他的英美她想,那些反反复复的梦,不是未来的一种暗示吗?她为什么不能拥有他呢?她嫉妒王蓓,她看见王蓓每天把幸福挂在脸上她就莫明地恨。她其实对周尔复一无所知,她也不了解他。可是,她却是那么强烈地爱上了周尔复。后来她一直想,她其实不是爱的周尔复本人,她爱上的是王蓓故事里的周尔复和她梦里梦见的周尔复,它们双重地夹击着她的爱,使那爱扭曲着变了形。她乐意夹在王蓓和周尔复之间,她不动声色地寻找着机会。她看出申华暗恋王蓓,她就给申华暗示,让申华追求王蓓,她自然会帮他。可是申华拒绝了她。申华看出了她的良苦用心。她跟他们混的越久,她的痛苦就越深。她是在无法再忍耐下去的状态里,自己开始着手制造机会的是她先给王蓓和周尔复提供了两个人偷情和厮守的机会。然后,她又给保卫科打了电话让人家去捉奸。她本意是让他们现丑,达到拆散他们的目的。可是,人家说人家守在一起是在听收录机。谁都会原谅一对恋人守在一起听听收录机的。林青多恼火呀。她不想放过王蓓,她想这一次她要是放过王蓓她就再无机会了。听收录机?她可是常跟王蓓在屋子里听,可是黑着灯是不可能收听到的,她太清楚那收录机的插头是插在什么位置了。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她找到保卫科长,她说她最不能容忍跟组织撒谎的人。她说你们应该去复查一下,你们就会查出他们在什么地方撒了谎。你们要是不复查就是不负责任。她的本意也就是羞辱一下王蓓就行了,让王蓓在这儿待不下去,她不自然就有靠近周尔复的机会了吗?可是她没想到王蓓会自杀她最终得到了周尔复。她是为了得到而得到。而她真的得到他了吗?王蓓曾在无数个夜晚给她描画的幸福,它们从未发生过。还有她的梦幻,它们一次又一次地破灭,消失。他什么也没给过她,她只是得到了周尔复的外壳。她以为那都是死去的王蓓在作祟,王蓓一直横在她跟周尔复的婚姻里,让她不得好过。她其实应该早放弃周尔复,可是,那样一来她不就输给王蓓了吗?她怎么肯输给死人王蓓呢?为不不承认她的输,她固执地坚守住婚姻的阵地。她好不容易坚守下来了,周尔复也已被岁月和她熬得心如止水。她眼看着他就快强行让自己丢掉旧有的不快记忆了,可是报社却分来了一个长像跟王蓓极其酷似的女孩子肖白。她在第一眼看到肖白的那一刻,长久以来建立起来的生活信心全部土崩瓦解了。她就像是见到了鬼,见到了活着的时候那个年轻的王蓓!而冷静下来时,仔细看那肖白,又和王蓓有天壤的差别。她们不是同一种气质,同一种脾性,连拥有的美丽也是各有各的不同。可是,有某种神韵的东西,它们就潜藏在生命的场里,那不是让你用眼去识别的,而是让你用心去领会和感知的。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像王蓓的女孩子充满了忌恨。这是上天对她的一种惩罚吗?这个叫肖白的女孩子,就像是上帝投下的石头,在她已趋平静的水面再度搅起浪滔。她恨极了,怕极了,恐惧极了。她怕她的生活再也无法平复了。王蓓是林青一直以来的一桩心事。肖白是林青的平白无故增生的又一桩心事。王蓓和肖白,就像是她深及根部的牙痛病。她拔得掉牙却拔不掉痛。那是一种无力自拔无药可医的痛啊!它们最终导致的是她的心痛,心死。她紧张、空虚、多疑、惴惴不安而又忧心重重。她留心周尔复看见肖白时的表情,她也留心肖白看周尔复的眼神。她的病态是被许多人看在眼里的。她悄悄地查看过肖白的电脑,她也偷着查看过周尔复的,她就是在查看的那个过程中忽发了奇想,她为什么不可以拿肖白测一下周尔复呢?她跟他生活的这许多年,真的是不了解他,就像早年的梦,她跟他生活在谁也看不清谁的黑水里,这就是她处心积虑为赢得周尔复所得的报偿?周尔复手里的那些情义缠绵的信都是出自她的手。她把积压在心的对周尔复的爱,用这种匿名的方式寄给周尔复,她沉浸在对周尔复的真情告白中,因为她表达的的确是她的一份真情感。周尔复没有给她向他表达的机会。她没有真正地恋爱过,她的恋爱萌发于王蓓的故事中,萌发于她的梦里,最终萌发于心又死于心。现在,她那死灰的心底,因妒恨的潮湿而迅即生长起了爱情的菌物。那些菌物极易生长腐败的缠绵。她看不见她心底的爱在无阳光的暗处腐烂着。她每天即期待着又惧怕着。因为那不是一场真的爱情。那是她给他设的爱的陷井。他根本就没反应。她想,是她的脑子太狂热了。是她太幼稚了。是她的陷井挖得太没有**力了。她近乎偏执地把全部的热望用于找到一个更理想的陷井,看着周尔复掉下去,因为她不相信他掉不下去那一大抱玫瑰花就是她的杰作。她看着满街的年轻人怀抱着玫瑰穿行于她的前后左右,她就想哭。她多么希望也能享受一次浪漫啊。每个人的心底都渴望浪漫和**。而周尔复是多么的吝啬啊,他从不给予她!她走进"勿忘我"鲜花店本来是想给自己买一束花拿回家去的,可是当花店的小姐跟她说一束要22元时,她是多么的不舍啊。可是当她欲转身走时,她觉得心里又是万分的不甘,都是她自己把自己搞得不值钱搞得很廉价搞得如此低声下气。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选择了周尔复,这选择从一开始就是一种错误,只是她不愿面对不肯承认罢了。她拿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跟一个死去的人做赌注。她仍然没有赢了那个死去的王蓓。他仍然爱她。她再次想到了肖白。她心怀了恶毒订了与肖白年龄相仿的22朵玫瑰。她咬牙切齿地交了440元花儿钱。她又走到隔壁的打印店,花钱让店里的小姐打了这样两行话:每一朵花都含有一个梦,您愿走进我的梦里吗?那里有我如花的青春和美丽。落款处是"你的X"。"X",不就是肖白的"肖"字的拼音的第一个字母的大写字母吗?她再次回到鲜花店,把字条夹在其中,并告知小姐什么时间,给谁打电话,怎么说。她走出花店的时候,有一个人开车经过花店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她。她没看见任何人。她急急地打了车回家里等着去了她想,周尔复不知到底怎样处置这些玫瑰花儿。他会去取吗?他取了以后会拿到哪里呢?最关键的是,他会跟她说吗?如果他回家如实告诉她不知是哪位女士给他在花店订了鲜花,说明他还不曾有"外心",因为在这多年里,虽然她知他不爱她,但从未生过"外心",而他在心里纪念死去的王蓓她是无权也没有能力横加干涉得了。只要他没生"外心",她和她选定的这场婚姻就不至于陷进绝境。而他若是不告诉她呢?他将那花转送了人,或是他根本就不去取,回家也不跟她念及,那么说明他即没把她放在心上也没有把任何外人放在心上,她仍是不绝望的。现在的这一种结局是她没想到的。他竟把花拿回了家,他竟说是他买的,他竟说是为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而买!她心中尚存的对他的爱的火焰全部被他的谎言粹灭了。它们化为了永不再生的灰烬!她没有当面戳穿他的谎言。她觉得她已没有戳穿他的必要了。因为她看见她生命里怀有的最后那点光明正在他的谎言里慢慢熄灭肖白那日裹了毯子本是想到阳台上呼吸一下户外的新鲜空气的。她觉得屋中的空气浑浊,时不时地还能闻到一种怪异的臭味。说怪异是因为那种气味她从未闻到过。每次闻到时,她就觉得恶心地想呕吐。她想是不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发出的臭气呢?她检查了她屋中的所有,不是她的屋里里发出的。难道有老鼠死在什么地方了?或是那只猫头鹰?她是在风一样飘忽不定转瞬即逝的记忆空间里,突然发现"猫头鹰"这个消失已久的信息又重现在大脑的记忆屏上了。想到了楼道里的猫头鹰她才意识到,她好久没有听见猫头鹰在楼道里扑扇了。有多久了呢?她的记忆模糊。还有,她的对门邻居,虽然她从没看到过他长的是什么样儿,可是她总觉得他的一双比猫头鹰的目光还要令人恐惧的目光始终盯视着她,可是那暗处的目光,它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她也一无所知。她当然从没见过那双目光。那双目光仅是停留在感觉里,是她感觉那目光的存在以及目光的消失而已。也许那暗处的目光根本就不存在呢。根本就是她因恐惧这里的一切而臆想的呢。可是那只猫头鹰确实不在了。还有她每次经过楼道时,那躲在暗黑处的手操纵着的门发出的嘎吱吱的响声呢?它们也不知是在哪一天全都消失了。肖白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忽视了曾令她惊心动魄的那一切呢?她本来是可以沿着这一条思路明细地追究下去的,或许谜底就会早一些时候被揭开了。可是,从毯子里飘落到地上的那张照片,它就像电锯一样快速锋利,它容不得肖白眨眼的空儿就把那个思路横空截断了。那张照片就是杨海东一直想讨走而没来得及讨走的林佳楠的**照。这张照片也是被她早忘掉了的。它怎么会从毯子里飘出来呢?关于这张照片,她当初到底把它放在哪儿了?她一点记忆也没有了。当杨海东打电话向她讨要这张照片的时候,她一定是精心想把这张照片放在一个她自己一找就找到而别人又想不到的地方。生活里,被我们忽视的记忆多了,只不过有许多被我们疏忽的情节和细节,它们就像雨水中挟带的泥点,它们和着雨水一起流走了,它们对我们的生活并无大碍。而有一些,它们是我们生命堤坝上的漏洞,我们当时没有及时的发现和堵住,它们就成为我们生命堤坝上潜在的危险,生命中的许多厄运不都是小小的疏忽造成的吗?肖白心中对这张被她忽视过的现在又突然闪现的照片再度浮起恐惧的惊澜。她的眼睛定在照片的某一处:照片上女孩子左乳上方的那颗红痣,就像在电视上看足球比赛时对犯规动作的慢动作局部的回放,它渐渐大渐渐大地回放定格在肖白的眼前这颗红痣,跟她在潘家园桥下看到的被碎的女尸躯干上的那颗红痣竟然是那么惊人的相似!不,那不是相似,那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同一颗红痣啊!这怎么可能呢?这颗红痣,它是充满生气的。而那颗红痣,就像是一个死记。她仿佛又看见了逆着黄昏行走着的自己,那个晚间的车灯和人流,还有那令她晕眩的巨大的不可抗拒的涡流,是涡力旋她站在一片乱糟糟里的,她什么都没看清,只看清了这一颗死记一般的红痣!她惊悚地蹲下身,抖索着想捡起那张照片,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围在她身体上的毯子一下子就脱落在地上。敲门声是轻轻的。她一动不动地听着,也不作答。敲门声止。一会,那敲门声又起。还是轻轻的。像是探问。肖白想挪动脚步,可是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张照片又止住了。屋外,一切的声息全没有了。没有再响起敲门声,也没有响起离去的脚步声。肖白耐着性子等啊等,一切仿佛都归在空寂里。她不相信那人已经走了。她也不能肯定那人就没走。她轻手轻脚踱到门边上,那儿放着一根她防身用的铁棍。她抓过那根铁棍,握牢了,猛地将门拉开,闭着眼用铁棍向外面胡乱地抡了一气儿,没有听见她预想的乱跑和乱叫。她乍着胆子探出头往外一望,外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她退回身子复把门关上,刚要叹一口气儿,就听见阳台上有敲窗玻璃的声音,她是刚把受惊的魂收回来的,那魂又再次被敲玻璃的声音给惊的四散了。"肖白?肖白?"她听见了喊肖白的声音。可是她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因为她被这一个接一个的紧张搞得耳力不聪了。"肖白,你在屋里呢吗?我是三儿!"这回肖白听清了,是三儿来了。她稍安了一下神,走到窗跟处,将窗帘的一角撩起来,正看见三儿一副焦急的样子把鼻子脸整个贴在窗玻璃上。肖白给三儿开了阳台的门。肖白被一阳台的叫不上名儿来的花朵给惊呆了,"这些花儿?你什么时候变出来的?""你以为我现在又学了变戏法的功夫了?这可是我从南方回来的时候一路上给你拔的。都是野花儿,你闻闻,还有新鲜的草香呢!""你怎么又忘了我的话了,你可是有工作的人了,干吗放着正门不走,又"肖白就拿出大姐姐的样儿批评三儿,三儿就笑嘻嘻地说:"你可别冤枉我。我昨儿晚上就到这儿了,可是你房间里的灯一直没开,我想你可能是出去了,我想给你个惊喜就把它们全运动上来了。我在阳台上等你等睡着了,一觉醒了天都大亮了,你这屋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想你不是出差就是生病了,我怕从这儿敲门把你吓着,就跑到正门去敲,敲半天也没人应,我就又爬上来了,我准备着,你再不应我可就得进来查看一下了,这要是一个人在房子里出点什么事,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南方的一本杂志上看见一篇报道,一个男人把他老婆杀了,就把他老婆的尸体碎了以后放到厨柜里,一放11年!多吓人呢?你是真的病了吧?怎么瘦成这样了?脸色就像是死啊呸,对不起,我是想说你的脸色太难看了!"三儿帮着杨海东的老婆料理完杨海东的后事就被杨的老婆留在公司里帮着照应一下公司里的事儿。三儿如今也是有工作的人了。他是去南方帮着公司考察一下发展货运的事儿。开车回来时心血**给肖白采了一路新鲜的花朵。肖白听见三儿提碎尸两个字,脸色由不得自己越发惨白。"刚才是你敲的门呀?我还以为是谁呢!你吓死我了。"肖白告诉三儿她这是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睡了两天了。刚好一点就又被他吓着了。"你是不是怀疑是你们对门邻居敲的门?哎,对了,你们对门那家,好长时间没亮过灯了,昨晚上,我特想跳他们家住去。他是不是没在家?出远门了吧?"肖白说:"你可别随便三儿待了一会就走了。三儿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肖白送三儿走的时候,三儿就回头对肖白说,"你不觉得你们这栋楼有股儿说不上来的臭气吗?"肖白说,"怎么没觉到!可是这么大一栋楼,谁知是谁家发出来的!不过那些臭气,它们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吧!"三儿就嘟嚷着说:"奇怪,你们这栋楼的人,也不查查臭源?哪天我有空,我帮你们查查"三儿走了之后,肖白把林佳楠的那张照片就放在写字桌上,然后她坐下来,把纸笔摊开,可是,她怎么也无法进入写作,她老觉得林佳楠的眼睛在盯着她,她看那张照片时,果然看见照片上的林佳楠在盯着她看。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肖白坦诚地说,你说吧,你有什么话都跟我说吧。她好像真的听见了那个女孩子在说,她用心倾听着,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她拿起的笔,她笔下的文字像流水,那流水之中翻卷着的是心灵与心灵的交流/game.do?method=gameInd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