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了,一直盯着儿子的裤腿,他感到儿子藏在裤腿里的双脚下意识地朝后动了动。他抬头看老婆,老婆也紧张地在看儿子藏在裤腿里的脚,好像怕他露馅一样。她见胡北看她,又急忙把眼光收回来,看胡北。这情景很微妙。胡北看了看老婆的脚,她的身上盖着浴巾。胡北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慢慢地站起身,说:“你们在这里,我去一趟卫生间。”“老爸,我也去。”儿子冷不丁说。胡北马上感到他是在跟踪自己。“走吧。”胡北低低地说。“你们快点回来呀,我一个人害怕。”老婆说。胡北跟儿子进了厕所。儿子先解完了手,出去了。过了半天,胡北才走出厕所,他看见儿子在厕所外的洗手间等他。洗手间有一个镶嵌在墙壁内的电视屏幕,儿子正站在那里看。“回去吧。”胡北沮丧地说。儿子正看得津津有味,好像根本不是为了监视谁。直到离开的时候,他还恋恋不舍地一步一回头看那个节目。那是个日本卡通片,有卡布达,丸子轮,鲨鱼辣椒。胡北回头等他。他终于回过头,和胡北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这个孩子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秘密,没有一点点意会神通的芥蒂(加拿大一家华文报纸约我写一篇中国江南茶乡女子的文章,我在写她们眼眸的时候,造了这样一个词——清澈可饮。现在正好用来形容这个孩子)。胡北知道,他儿子没有这么高的演技。要不然他不是自己的儿子,要不然他真是自己的儿子——咳,跟没说一样。“老爸,我知道那冒充我和老妈的人是怎么回事啦!”“怎么回事?”“他们一定是做整容手术了,做成了我和老妈的样子!”这句话像儿子的智商。可是,做整容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呢?进了休息厅,老婆还在那里看电影。胡北走过去,说:“稼丽,咱们去按摩吧?”“家里的事怎么办?”“先不管它。”“还按摩全身?”上次,胡北领老婆来,做了全身按摩。“不,这次我们做脚部按摩,有益于健康。”胡北一边说一边观察老婆的表情。她毫不犹豫地说:“好啊。”“按摩喽!”儿子高兴地叫起来。胡北带着老婆、儿子到了五楼服务台。小姐问:“你们要大间还是小间?大间可以容纳四个人,小间是单间。”“大间。”老婆在身后捅了胡北一下,说:“我们要三个小间吧?”小间收费高,小姐当然愿意,立即说:“请跟我来。”胡北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心头的阴影更重了——这个女人不让他看。他们被领进了三个单间。胡北注意看了看,儿子进的是2号,老婆进的是3号,而他进的是4号。按摩师都是男的,穿着红色的制服,很正规。胡北没心思做什么脚部按摩,他一直在思考这两个人是不是真老婆、真儿子。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个人好像也是假的!一个钟头过得很慢。终于完了。胡北从按摩间走出来,看见老婆和儿子也走出来了。老婆的样子很享受,而儿子却苦着脸说:“跟上刑一样。”那走廊很长,很窄,灯光幽暗,铺着猩红的地毯,摆着两把孤单的白椅子。皇后娱乐城的所有楼层都是这样的格局、这样的光线、这样的布置、这样的气氛。胡北问:“你们有没有吃早点?”老婆说:“吃了。都几点了?”胡北说:“那你们到休息厅等我,我去吃一点。”“你去吧。”老婆说着,领儿子下楼了。胡北等这个女人和孩子消失在了楼梯口,急忙转身,疾步走进3号按摩间。他要找到那个给老婆做按摩的人,问问他有没有看见老婆的脚!那个按摩间里更暗。胡北看见了那个穿红色制服的按摩师,他还蹲在顾客的躺椅前,在忙活什么。当他看清楚之后,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那个按摩师双手抱着两只脚在按摩!那是两只女人的脚!只有两只脚!胡北的灵魂都好像出窍了,他抖抖地问:“先生,你在按什么呢?”那个人慢慢转过头来。他的脸很白。“先生,你要按摩吗?”“不……我只是想问问……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只脚,说:“这是仿真模型啊。没有顾客的时候,我们就在这上面练习手法,找穴位。”胡北一直站在门口,没有朝前走,随时准备着逃跑。他紧紧盯着按摩师的脸,又问:“刚才来了一个女顾客,是吗?”“是呀。”“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看见……”说到这里,胡北咽了一口吐沫:“你有没有看见她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