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它,你必须找到它......”“找到它,你必须找到它......”“找到它,你必须找到它......”巨大空旷的虚无黑暗中,一个坚定有力的声音以不可违逆的威严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一次比一次雄浑,一次比一次嘹亮,直至如惊雷一般轰轰烈烈地狂暴鸣响,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幽冥世界里回旋激荡,经久不息。“不,不,不,*......”狄长离愤怒地大声咆哮,浑身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急促呼吸着。“*......”他*着额头又愤然嘟囔了一句,意识渐渐浮出梦境的水面回到现实。身边,没有一丝风,没有一丝光,更没有出口,只有冷冰冰的空气和令人窒息的寂静,依然是凝滞若汁的深浓黑暗。这是一间与外界隔绝任何联系,用来关押最危险最恐怖的联邦重犯的特殊囚室。时间,应该到了罢。在如无尽虚空般的幽暗死寂中,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的狄长离抛开梦魇的困扰暗忖。“咝咝。”外间电子门开启时发出的轻微电流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扑通、扑通......”全封闭式甬道里的脚步声密集且沉重,却整齐而稳健地快速接近囚室。“咔嚓。”超合金门上被打开一个拳头大小的正方形*,一道惨白的光线无声地透射进囚室,宛如一条冰冷光滑的长蛇,从久远得被遗忘的时光深渊里寂然游了进来。“后退到我能看得见的安全位置......”一把似乎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嗓音冷漠地响起,却又突然停顿住。狄长离早已坐在了囚室最中间的地板上,唇际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略抬了抬线条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下颌,以他一贯懒洋洋的腔调说:“我知道,请继续。”隔了一会儿,冷漠的嗓音才又即响起,这次明显地柔缓了一些。“我打开门,你可以自己走出来。”“不。”狄长离摇头谢绝了这个好意。“方业,这没有什么,还是遵照规定的程序来吧。”“抱歉了。”被称为方业的人的嗓音里又多了些许的歉意。“能听到你的道歉倒是难得,我接受了。”狄长离笑起来,站起身慢吞吞地舒展一下四肢,点头示意自己作好了准备。“呜......”囚室中陡然闪过一道雪白刺眼的强光,高强度的重力场被启动了,像是有千万吨压缩后的无形海水在一瞬间强行注满这整个的幽闭空间,猝然而至的巨大强压令得狄长离的呼吸都为之一滞,双肩硬生生沉下数寸,连血液循环的速度都减缓下来。狄长离深吸一口气,不屈地挺起身来,全身骨骼都不禁发出一阵密密的噼啪轻响,因重压而微微佝下的颀长身躯复又屹然直立,卓如峻峰。“嗞嗞......”高度超过五米,厚度足足达到米许的超合金门缓缓向一旁滑开,因久未启用而发出难听的异音。门外深长却丝毫不显逼仄的宽敞甬道中,一个明显出身良好世家,外形俊朗神情却非常冷峻的青年率领四名手持射线枪的联邦宪法特警默然跨入囚室,有些吃力地走近狄长离,为他套上以钛合金所制的神经束镣铐,之后重力场才被撤去。狄长离浑不在意地阔步迈前,紧紧缚住全身重要关节的镣具似对他无法造成丝毫影响。俊朗青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敬佩,忍不住道:“狄长离,我现在承认,你的确比我强,难怪联邦社会秩序局会破例将你特招进来。”以钛合金,是联邦政府最新研制出来的结构极为致密的超级金属物质,用这种新型合金制造的机甲近战兵器,足以将人类已知的肉体最为坚固强横的太空妖兽--蜥鳞兽的躯壳轻松地撕裂成碎片。所制的镣具中更是附加了内置的脉冲粒子流装置,能够根据被缚者的活动区域大小,对其的痛觉神经加以不同程度的刺激,动作过大时产生的剧烈痛苦足可令承受者感觉生不如死。象狄长离这样的动作幅度,普通人早已会痛得晕死过去。“方业,你这算是安慰还是拍马屁?我记得这两者你应该都不是很擅长。”狄长离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方业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面上泛起些许复杂难明的奇异神色,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仿佛又难以说出口来,稍稍迟疑后,最终还是保持沉默跟了上去。押送途中再无人出声,气氛很是沉闷,穿行过长长的甬道,通过三道超合金电子门,再搭乘两趟传送梯,足足用去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才总算从深入地底的特殊囚室到达地面。数辆可以简单变形组合的特制海陆空三栖装甲车早已等候在宽阔的空坪上,一小队身着轻型机械战斗装甲的联邦宪警列成标准战斗队形,如临大敌般警戒着四周的动静。狄长离视若无睹,临上装甲车前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眯起眼微笑道:“唔,今天的天气还不算太糟糕。”现在的年代是银河历公元4138年,罗马殖民地行星的季节刚进入初秋。在这颗气候不尽人意的星球上,进入秋季后的每一个清晨,老天爷按惯例是不会给出一个好脸色。这一天的早晨亦是如此,罗马太阳躲在漫天层层叠叠的乌云后面不现影踪,云层后面射出的灰白光线似乎带着浓郁的湿气,惨淡而压抑,让人感觉心头莫名地发悸。方业没有催促他,颇有耐心地守候在一旁。狄长离忽然转过脸来问道:“方业,今天将会对我进行秘密审判,你也应该知道今天的审判结果了,等待我的必定是死刑,对吗?”方业吃惊地望住他,皱起眉沉吟着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很好,你已经告诉我了。”狄长离笑了笑说:“谢谢你。”“谢我什么?”方业更是惊讶。“为了不让我进毒气室,安蓓儿在外面奔波得很辛苦,所以这几天才会没有来看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其中也一定出了不少力。”狄长离再一次笑了笑说:“谢谢你,不过我想,恐怕我没机会还你这个人情了。”方业沉默了一刻,才苦涩地笑笑说:“你并不欠我什么,你应该清楚,我其实只是为了安蓓儿才这么做。”“或许吧。”狄长离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转身登车,大声笑道:“今天我可是当之无愧的焦点人物,想起这一点还真有点让人兴奋呐,可惜观众太少了,哈哈,出发罢。”罗马城最高联邦法庭是一幢早期殖民时代风格的复古式建筑,雄伟的主体大楼庄严肃穆,外观呈尖锥形,就像两柄巨大的长剑交叉锋刃直指天宇,气势极其威严凛然,犹如神殿般神圣而不可侵犯,即使在远处眺望,也给人一种逼面而来的、让人肃然起敬的强烈压迫感。来到椭圆形的大广场前仰望时,自身的渺小与庞大建筑物的对比,使得这种令人敬畏的感觉更加深刻,几欲生出屏息膜拜之心。狄长离非常熟悉这个地方的格局,就算闭着眼也能一步不差地走进去。因为他来过无数次,送过数不清的杀人犯、恐怖分子、**犯、毒枭、偷猎者、盗贼、骗子、星际走私犯等等形形色色的社会败类残渣来这里接受应有的审判制裁。那时,他是一名光荣的银河联邦执法卫士,而今天,他却是一个罪犯,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戏剧性变化,命运的河流,早已注定在这里开始转折逆流。事实正如狄长离所想,这是一次秘密审判,参加的人数寥寥可数,在一个难得启用的小庭审室里举行,没有陪审团,没有书记员,没有指控检察官,也没有辩护律师,当然更没有记者出现,甚至,没有主审*官,最后这一点倒是出乎了狄长离的意料。宣布审判结果的是狄长离昔日的上司,罗马城五位大判官中列席第三的安德烈。实际上,在银河联邦政府的行政体系中,大判官的地位远较*官尊崇,且属于联邦军方体制,只接受殖民星总督的调度,不归地方政府管辖,平时只有所属城邦最高首长才能加以制约,拥有相当大的权限。人类社会此时的生物基因技术十分发达,人均寿命已经接近两百岁,而安德烈刚满八十,正处于生命的鼎盛期。在这个年龄阶段跻身于一个殖民星的政体最高层,放眼整个银河联邦实属凤毛麟角。而且其生活作风严谨,执法公正廉明,从无有过滥用特权和以权谋私的行为,在联邦公民中的口碑声誉极佳。连联邦最保守的媒体也曾经作过大胆的预测,声称五十年内,安德烈必将进入银河联邦政府行政核心总参部,成为银河联邦政府最高政体的九位委员之一,且最终有可能在万星共和体的评议会上获得一席之位,安德烈的声望之隆由此可见一斑。“狄长离,对你的所作所为,我只能用一种心情来表达,那就是痛心、惋惜。”安德烈的声音低沉有力,略带磁性,就像在云层里滚动的闷雷,蕴含着让人信服的莫大力量。他的仪表更引人注目,宽广的前额和神采奕奕的灰色眼眸显示着无限的癯智,让他通身都散发出可亲可敬的领袖风范与权威气派,这一点因素也为他获得联邦民众普遍的好感带来不少帮助。站在被告席上的狄长离沉默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说是他少数尊敬的长者之一。虽然从小的经历让狄长离一贯愤世嫉俗,待人处世向来随心所欲桀骜不羁,但是在安德烈的面前,他始终尽力收敛自己的脾性保持应有的礼节,即使安德烈向来对他极为苛刻严厉。安德烈起身走过来,摆手让两个贴身看押的联邦宪警走开,凝视了狄长离一刻,才继续说道:“在痛心和惋惜之余,我不得不说,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应该也要负有很大一部分的责任。”“安德烈先生......”狄长离意外之极地看着他。安德烈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感慨地说:“一直以来,在任何人眼里,我对你的态度明显偏于严苛,而且当初联邦社会秩序局特招你成为执法卫士时,我也表示过强烈的反对,你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这么做吗?”狄长离干脆地答道:“这是因为我的道德品质未能达到您的要求标准,安德烈先生。”安德烈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出人意料地说:“你的天资很好,是我见过的最为努力刻苦的孩子,当然也是我最出色的下属,虽然你才被特招成罗马殖民星的执法卫士不久,在一千多名同僚中的资历最浅,出身也最差,但是如果要让我现在挑选一个接班人,那么,这个人选毫无疑问地就是你,而且深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狄长离惊愕得张大了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安德烈对自己的期望和评价竟是如此之高,完全颠覆了他原本所料。“天赋出众并不算什么,世界上比你更好的天才还有很多。”安德烈充满感情地望住他,语气娓娓如父亲与子促膝谈心。“孩子,你从小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经历坎坷艰苦又缺乏应有的关爱,却从不放弃上进的奋斗理想,而是在逆境中把困苦和磨难化为拼搏的动力,这种顽强不屈的精神毅力才最为难得可贵,这是我最欣赏你的一点。”这样高大的正面形像描述恐怕可以去参选联邦十大杰出人物了,还会是自己么?狄长离自嘲地一笑,其实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想活得更好一点,活得更自在一点而已。“正因为我太欣赏你,也知道你的过往让你对这个社会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看法和理解,所以才会在某些方面对你要求过度严格,希望能把你以往的不良习气纠正过来。”说到这里,安德烈语气一沉,极为痛惜地说:“遗憾的是,我的方式用错了,也太急于求成,不仅没有改变你的脾性,反而使你变得更加偏激。是我的错误毁了你,毁了联邦一个前途无量大有作为的栋梁之材,也因此伤害了我最心爱的人,这,将会是我终生的悔恨。”狄长离的心脏骤然剧烈地一跳,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的身后火一般炽烈地燃烧着,他很清楚,那是一束从旁听席上传来的目光。“是的,安德烈先生,您错了。”狄长离直视安德烈,压下心底的感激缓缓说道:“不过,您错的是,您根本就看错了我这个人。事实上,无论您对我做得再多,我还是我,永远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在十年前,就已经终生注定。”“你想告诉我什么吗?”安德烈将手从他的肩膀上收回,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疑惑地蹙起看不见一线皱纹的宽广前额。“不,长官。”狄长离漆黑澄澈的眸底有未明的微芒泛起。“请允许我还能这样称呼您。”“当然。”安德烈微微颔首。“嗯,我不是很擅长道歉,但今天在这里,我还是想对您说一声,我很抱歉。”狄长离顿了一顿,转过身来扫视着旁听席上的几名听众--他往日曾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同僚,才平静地接着说:“这也是我一直想对大家说的话,我很抱歉。这是因为,在我心底有一个秘密,请原谅我无法告诉你们,就让我永远地带走它吧。”他没有与那束无比炽热与无限痛苦忧伤的目光对视,再转过身来注视安德烈。“现在您可以对我宣判结果了。”“你准备好了吗?”安德烈充满智慧的眼神变得更为犀利,似乎要穿透狄长离的内心。“是的,我准备好了。”狄长离肯定地回答。安德烈点点头,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返回审判台上。“以联邦之名,我--联邦大判官安德烈,判定原联邦执法卫士狄长离,一级谋杀罪罪名成立,剥夺联邦公民权处以死刑。”狄长离闭上眼吐出一口气,默默接受了这意料之中的结局。